“啪嗒”细微一声，幽蓝色火焰隐约跳跃。
    厉憬衍点了根烟。
    他浅吸了口，随即烟雾徐徐吐出，隔着朦胧，他看着她，吐出两字：“解释。”
    语调似乎和平常无异，像是随口开腔，但慕时欢分明从其中听出了丝丝寒意。
    短发下，他那张英俊的脸唯独剩下了深暗，而他的双眸，漆黑幽暗到了深不可测，隐约间似乎还跳跃着忽明忽灭的冷芒。
    他始终盯着她。
    温柔深情不再，有的只是异常的森冷。
    慕时欢只觉无法形容的难受。
    像是心脏被攥住撕扯，又像是神经被猛地削断，沉闷和尖锐的疼痛同时汹涌蔓延，只是几秒，最脆弱的地方便鲜血淋漓。
    攥着睡袍的手指越来越紧，备受煎熬下的开腔使得她的嗓音都是微微发颤的：“那时候妈妈突然出现，我突然被带到墓地，被告知爸爸为我而死，我欠慕家一条命，我……整个人都是乱的，甚至是不能接受。”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然而，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其他，只有冷漠，再无其他。
    心，猛地颤了颤。
    痛感似毁天灭地，唇瓣动了又动，慕时欢眼前朦胧：“她是我妈妈……其实我心底渴望有亲情，我自觉对不起她，那份愧疚压得我太重太难受，可我没办法推开，她要我夺回慕氏，说这是我的责任，要我……”
    颤音愈发明显。
    鼓起勇气，她看着被他捏在手里的协议，心虚的同时万分难过后悔：“她要我签下协议，要我不能爱上你，要我……完成任务之后离开你……”
    剩下的话一下堵在了嗓子眼，可刹那间，她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好像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是诡辩。
    可不是啊。
    她……
    “继续。”
    冷冰冰的两字，毫无其他感情和温度可言，从男人嘴中吐出。
    戾气隐约从他周身散发，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层阴霾覆盖一样，凉意彻骨。
    喉咙像是被扼住，异常强烈的酸意直冲眼眶和鼻尖，很没用的，慕时欢掉了眼泪。
    想要擦掉，不想却是越掉越多。
    只是几秒，眼前愈发朦胧，而她和他之间恍惚变得愈发远，好似谁也跨不过那道突然出现的鸿沟。
    不。
    鸿沟是她自己亲手划开的。
    如果她早些说……
    “我想过要告诉你，就是你去国外出差，唐遇要我离开你的那晚，你记不记得，我说等你回来我有事想告诉你。”她看着他急切地说。
    然而，他眉目间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冷漠，甚至可以用极端来形容。
    心脏疼得有些承受不住，无意识的，慕时欢攥着睡袍的力道越来越紧，而另一只手的指甲更是掐进了掌心中，印出道道痕迹。
    她摇头，眸中溢出委屈：“我没有骗你，那晚……那晚如果你在，我肯定当场就告诉你了，告诉你我对慕家责任的排斥和压抑，告诉你这份协议内容，告诉你我爸爸的真正死因，还想告诉你……”
    “慕时欢。”
    话，被凛冽地打断。
    厉憬衍抽着烟，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看似平静，然而那股蠢蠢欲动压抑着的怒意已然压不住，翻涌着，沸腾着。
    越来越旺，却是无处发泄。
    “我很好骗？”唇角扯了扯，低沉冷郁的嗓音从音节深处蹦出，“仗着我喜欢你，得寸进尺为所欲为，很开心，很有成就感，是么？”
    字字皆是嘲弄。
    黑眸再度蒙上水雾，贝齿咬上唇，慕时欢猛地直摇头。
    曾经暗示过也明示过，也撒娇也威胁，也曾用表白来诱惑过，不过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一句喜欢她，或是爱她，但次次失败。
    而如今，最想听的话突然钻入了耳中，只是没有想象中的幸福激动欢喜，剩下的唯有难受。
    心如刀割。
    “不是……我没有，不是故意骗你的……”她解释。
    可是，男人的双眸冷得像是能结出一层冰。
    “我是想告诉你的，以前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找不到机会，后来……后来我总是会忘记，我没有想过骗你，从来没有，那份协议不过是……”
    “慕时欢。”厉憬衍吸了口烟，再次将她的话打断。
    胸口倏地蹿出一团火焰，以迅速不可抑制的速度蔓延，肆意地灼烧着他浑身上下每个角落。
    他笑，毫无温度，唯有凛冽讽刺。
    “字是不是你签的？”他盯着，一字一顿，“只需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像是一记重锤重重地击在了她心尖上，强烈钝痛立即蔓延，经久不消。
    在他冷漠的注视下，她只能点头。
    “呵。”厉憬衍扯唇冷笑。
    眯了眯幽冷的双眸，随意地掸了掸烟灰，他挑起唇角，再开腔：“那晚慕斯年告诉你，他怀疑我和你父亲的死有关，有这事么？”
    慕时欢瞳孔重重一缩！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她急急解释：“他说的时候我就反驳了，不可能的，我相信和你无关，不可能是你，他说的我没有信，我只信你！”
    俊脸勾出星星点点的冷笑，厉憬衍吐出烟圈：“所以这事是真的，而你，也没有告诉我。”
    他还是误会了。
    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原本仿佛被粘住的双脚此刻终于有力气挣脱，慕时欢想也没想跑到他面前，执着地解释：“不是的，那晚我……”
    “你母亲今天找过我。”
    猝不及防的一句，慕时欢身体竟是微微僵住。
    青白薄雾的笼罩下，厉憬衍面容更显淡漠和模糊，让人窥探不出丝毫情绪，唯一能清楚感知的只有嘲弄。
    慕时欢的心毫无预警地狂乱，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感觉涌出，她想阻止。
    然而，凉薄的声音还是钻入了她耳中，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她让我转告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她的事，在项目结束后，离开我，结束做戏。”
    只是一秒，慕时欢眼圈泛红，眼中更是蓄满眼泪。
    厉憬衍没有再说话，只是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眼看着，她眼角忽然滑落眼泪，可怜得不行。
    被揪住心脏难受的，却是他。
    无法形容的尖锐钝痛。
    “怎么不‘解释’了？”他眯眼，抬手攥住她的下巴。
    指腹在上面轻缓摩挲，他笑了，只是眸底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只是夹着碎冰。
    “或者，不如我们听段录音，听听你自己是怎么应下你母亲的要求，承认对我不过是逢场作戏没有真心，厉太太，嗯？”
    尾音上扬，是讽刺。
    录音……
    要求、承认……
    慕时欢忽地就明白了。
    是那次，高芷曼突然的来电。
    她要求她参与和孟氏的那个项目，告诉她，只要项目完成，她就可以远离慕家的是非，不用再被责任压着，而她也会原谅她。
    她还说，爸爸是为救她而死，这一点，永远抹不去，所以要记住答应她的事，记住签的东西，不许对厉憬衍动心，不能爱上他。
    说，只能做戏……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呢？
    对了，当时……心脏像是突然被攥住，一股尖锐而又沉闷的疼将包围，她想说的，想说不可能，她就是爱厉憬衍，不可能做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
    可是……可是她还是……
    心口忽地震了下，恍惚间，慕时欢明白，她不用解释了。
    解释没用，他不会信的，不会了。
    她咬住了唇。
    然而她的一言不发落在厉憬衍眼中却是变相默认。
    呵。
    冷笑自心尖层层蔓延，他的指腹仍摩挲着她的肌肤，一下缓过一下，动作温柔一如往常。
    可他的内心，却是荒凉一片，而荒唐的是，哪怕荒凉，也仍有火焰熊熊燃烧。
    倏地，动作停下。
    他收回手，不再看她一眼，抬脚就要走。
    “厉憬衍！”近乎条件反射般的，慕时欢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将他阻止。
    然而……
    他没有再看她，哪怕一眼，他只是决绝强势地掰开了她的手。
    慕时欢不愿意。
    “厉憬衍……”她哭了。
    眼泪像是落在了他心上，格外滚烫。
    “今晚我睡客房。”但他依然只是淡淡地道，眼底眉梢间极端的冷漠和森寒。
    话落，他再次拿开她的手，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偌大的衣帽间里，不出几秒便只剩下了慕时欢一人。
    头顶灯光明亮炙暖，她僵硬的身体却被冷意包围，冷彻心扉。
    恍惚间看到衣柜里多出的新款衣服，怕就是他给她买的，都是她喜欢的款式，刹那间，眼泪一滴滴地掉，最后，慕时欢缓缓蹲下，哭得不能自已。
    钝痛蔓延，经久不消。
    ……
    书房。
    灯光幽暗，厉憬衍指间夹着根烟，烟上那抹猩红此刻竟是格外的刺眼。
    烟味弥漫在空气中，哪怕再淡，但积少成多下，是越来越浓烈。
    重逢后，她不满也吐槽过他烟瘾重，起先他并不在意，但后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开始有意识地少抽，尤其在她面前，能忍就忍。
    只有实在想抽时他才会一根又一根。
    如上次他知晓她为其他男人生过孩子，再比如，此时此刻。
    从不妥协纵容，唯有对她，一次次地宠着纵着，为她做了一件又一件从前不曾做过的事，但现在……
    厉憬衍忍不住扯了扯唇。
    呵。
    一根烟抽完，他又点了根，然而抽了一半，他又觉得没意思。
    烟头摁灭，厉憬衍起身去了酒柜，拿了瓶酒出来给自己倒了杯。
    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
    恍惚间，从前种种好似划过，确切的说，是知道她生过孩子后的种种。
    折磨、背叛、克制……
    “啪——”
    清脆却又细微的一声，是高脚杯被捏碎的声音。
    手指被刺伤，鲜血冒了出来，饶是如此，厉憬衍都不曾低头看一眼，仿佛无知无觉，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红酒的醇香混合在了烟味中蔓延至空气里。
    而骨子里，似乎一股抑制不住的魔怔在蠢蠢欲动想要冲出来。
    一下快过一下。
    突然……
    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头疼毫无征兆出现，而这一次，似乎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
    薄唇倏地紧抿成线，厉憬衍死死克制。
    只是，额头隐约冒出冷汗，而他唇上的血色也在逐渐消失。
    最终，一个克制不住，他身体猛地前倾，饶是反应了过来，也慢了一步。
    一只手撑着脑袋，厉憬衍单膝重重跪地。
    “嗡嗡嗡——”
    被扔在书桌上的手机在此刻发出振动声响，一下又一下，似在刺激着厉憬衍的耳膜，而亮起的屏幕，在这样的环境下竟是诡异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