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气温降得非常狠,明明昨天下着雨都还是八月盛夏的温度,可现在不过一晚上过去,连附着在城堡外壁的水蒸气都隐隐有凝华的趋势。
这还是他们身体异化成一根木头和一块金属的主观感受。
只有师瑜依旧是人类身体,在这上面的感受其实应该比他们来得更深,只是他们也没个机会问。
打从和洛淮神坦白对方进了房间以后就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到现在都没醒,其他人也不好去打扰。
疏影没跟他们一起,他们找不到对方在哪,但知道一定站在能时刻看见师瑜的地方。
城堡的挂钟滴滴答答,分针又走了两圈。
已经是下午,外面雾气依旧,原本纯白色的水汽却开始往灰黑色过度,昏暗得像是要流泪。
师瑜颈上的纱布隐隐渗出了血,额上手心全汗湿了,脸色白得叫人心颤。
疏影出现在房间里:“大人。”
床上的人眼睫不住发抖,像是陷入梦魇。
“师瑜。”
“阿瑜。”
“小鱼。”
对方弯下腰,调笑似的唤他:“小鱼,又在种什么?”
“水稻。”
“你小小年纪怎么总跟泥巴打交道。”
他一板一眼地纠正:“我和你同岁,同年同月同日生。”
种下的秧苗逐渐长大,人类在植株沉甸甸的稻田里丰收。
对方又来找他:“你见过天道了吗?”
“没有。”
“怎么不去看看?天道难得接见凡人。”
他抬起眼,一双眸子乌黑剔透,里头却无情无欲:“我要种田。”
“……”
“如果,我说如果,”对方问道,“以后都只能当凡人,你想希望自己做什么?”对方跟他举例子,“才子文人?将领武夫?富贵高官?”
他不知缘由,想了很久:“能当个闲人便好。”
“闲人?”
“有自己的居所,有闲暇时间长的活儿,按日子拿固定工钱,不需要东奔西跑,醒来能看到窗外乌焰燃烧。”
冬去春来,人类在谷雨后下地劳作。
他站在山头,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
还是对方,只是和他不同,对方会说会笑会开玩笑,旁人形容起来都是清风霁月君子端方。
“天道在召集我们了,一起过去吗?”
他还没开口,山头下便有少年在喊:“扶央!快点儿!”
对方拉着他便往山头下跑。
底下的少年显然耐心不好:“扶央!”
对方一边跑一边喊:“来了来了!”
疏影弯下腰:“大人,您醒醒。”
师瑜额上的汗越出越多,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季从阳端着水杯跑过来,低头便看见对方烧得唇角发白发干,从手环里取出棉签,小心翼翼地蘸了水,一点一点涂在对方的唇上。
疏影往后退开给他让出位置:“不能直接喝?”
季从阳头都没抬:“呛到了你负责吗?”
师瑜烧得意识都开始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刷了一层又一层苍白的漆,他努力去看,却怎么也看不请。
季从阳叫不醒他,好不容易才给他喂了点水。
乔厌全程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要退烧就好了。”
季从阳放下玻璃杯:“如果只是发烧不应该醒不过来。”
乔厌一顿。
季从阳盯着薄被上的手:“是蛇毒吧。”
他其实看得出来,从给师瑜包扎好对方便开始发烧起,只是不愿意说。他是这样,乔厌和疏影也是这样,却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仿佛只要没人戳破,事件就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季从阳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脚刚一踏出房门,身后便在这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玻璃杯掉在了地上。
来的是彼得潘,往下抓的手停在半空,被另一只手截住了。
疏影的拳头直接击向对方的头部。
“砰——!!”
双方显然都用了狠劲,拳掌相交的那刻同时因为反冲力倒飞出去。
再追究为什么要动手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两人都在对视的一眼里看到了彼此宛如野兽对自己领土的占有,根本不可能商量。
彼得潘仗着会飞翔速度更快一步,控制住身形后便猛地俯冲而下,眨眼便闪身到了疏影面前,一拳砸了出去。
拳头擦着人脸落在墙壁上,轰隆一声砖石碎裂,疏影皮肤被飞溅的石子擦破了,反身就是一脚踢在彼得潘的胸口。
彼得潘仰身躲开时抓住了对方落下来的拳头,骤然拉着人往高空跃起,甩出去的那刻松了手。
疏影脚下没有着力点,直接曲起身体绞向对方的脖颈。
季从阳顾不上那头的战斗,飞奔回床边时试图带师瑜离开时,直到动作阻滞才猛地反应过来,对方手腕还被铁链扣着,根本不可能离开房间。
疏影和彼得潘交战中都没怎么躲,或者说比起躲他们都更想快点杀了对方,不过片刻的功夫身上便都挂了彩,伤口处处深可见骨。
窗外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
城堡顶部被大水冲垮,单面墙壁破了个巨大的窟窿,遮天蔽日的水流奔腾着卷向彼得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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