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背后伸出两只手将卫桓接住,相隔不知多远的空间距离,可每一寸的触感都是真实的,他皮肤上温热的体温,他柔软的后颈。
看见手心的血迹一点点消失,最终化成一个小小的蓝色的点,云永昼的眉眼都变得柔和,如同夜里的暖风。
傻子。
卫桓是被扬灵叫醒的。
他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个梦,但梦的内容在睁眼之后就开始消解。他只记得在梦里,他似乎在谁的怀里。外头的风呼啸不停,但他被好好地庇佑着,仿佛身处一个温暖的茧里。
笨蛋人类,快点起来,要睡觉回宿舍睡!
卫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你怎么在hellip;hellip;
有人让我来把你叫出去,快起来啊。扬灵看到卫桓抱在怀里的书,拿起来准备翻,这是什么?怎么翻不开?
没什么,一个笔记本。卫桓揉着眼睛爬上爬梯,将书放回到之前的位置。
传心结束了吗?
他踩在梯子上超小声叫了一下云永昼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扬灵从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塞到卫桓怀里,还热乎着。
这是什么?
吃不死你的东西。
这小丫头就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不过还挺会体贴人。卫桓边走边拿出一个牛角包塞嘴里,含含糊糊发问,你可以进来吗?
打过招呼了。
啧,教职工的妹妹就是不一样。卫桓也没细想为什么扬灵知道自己在这里,吃着面包就跟她离开了图书馆,回到炎燧。
自从上次模拟战,班上的同学对待卫桓的态度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一开始没有几个人真的将他视为班集体的一员,可现在,大家不得不承认,这个同学除了种族以外,和自己并没有不同,甚至更加优秀。
上午最后一堂课在不语楼,所有的学生都收拾了东西过去。这堂课是静默课,旨在让学生有相对完整的时间进行冥想和反思。
可别说反思了,一静下来卫桓满脑子都惦记着昨晚发生的事,他想知道自己和云永昼的结契到底有没有成功,如果有的话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反应才对。心思恍惚的他不小心触到中指的戒指,面前呈现出全息屏幕,是自己的照片集。
老师不在,卫桓准备悄悄地关掉,当做无事发生,可手刚抬起来,就被坐在旁边的扬灵一把抓住,将他中指的戒指捂起来,一双杏核眼瞪得大大的,一副[看我捉住你了吧]的夸张表情。卫桓担心老师回来,立刻瘪着嘴憋住委屈兮兮的表情,还合上另一只手,不断地拜托。
扬灵可不管那么多。
另一只手在本子上写着,[你上课玩手机,我要告诉老师。]
卧槽周围怎么那么多怪力正太怪力萝莉。卫桓怎么也抽不出来自己的手,只能赔笑,用唇语对扬灵说,[求求你啦姑奶奶,我不小心的。]
扬灵下巴一样,她要是小狐狸的话,这会儿尾巴都能翘到天上。
卫桓这么想着,谁知道真狐狸这时候居然还真的下场了。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被淡蓝色的狐火给控制住,伸到屏幕上的照片栏,划了一下。卫桓一副有没有搞错的表情,转过去看自己身后的燕山月。
不是,你们这是夫妻双打吗?
谁知燕山月的眼睛盯着卫桓的相册,停在某一张的时候,眉心拧起。
卫桓回头一看,是之前和清和视频时的那张截图,上面有他被圈养后留下的妖纹。
果然!
你认识这个妖纹?!
扬灵吓一跳,赶紧捂住了卫桓的嘴。
可惜已经晚了。
卫桓被壁画里的巨人扛走的时候还破罐子破摔地大喊,山月大佬你等我回来!我有话要问你!救救孩子!这次是真的救救孩子!
第44章 逾期回信
七年了, 不语楼怎么还没弄出个新的罚站地点。
卫桓被壁画巨兽扔到了楼梯后的储藏间, 看着自己之前在墙壁上的涂鸦,心里一言难尽。
罚站的时候无事可做, 他想着刚才燕山月的表情, 她那个样子很明显就是认得这个妖纹, 而且上一次模拟战的时候,燕山月出局时也的确有一个人, 他手上的妖纹和清和脸上的印记一样。
但妖纹往往是一个家族的共有物, 除非云永昼这样有自己独属妖纹的天选之子,光凭一个纹路, 很难具体到真正的肇事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一定与九尾一族有关。
依照清和的说法, 他想要找卖他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真正的妖主并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其实是想要弄清楚这个黑色链条的操纵者。
卫桓有点不理解, 清和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为什么非要揪出这个链条不可?现实一点想, 他根本不可能和一个有族系支撑的妖作对,报复当年的妖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可是和找出利益链环节中的一员就可以替他报仇了吗,不都是替人办事,拿钱交易?
虽然和清和交情不深,但卫桓并不认为他的复仇逻辑这么简单粗暴。毕竟他也是个聪明人, 这种事做起来没意义又费力。如果真的如此,清和不必加入到所谓的暗区组织,做这么多调查研究的工作。
既然他这么做了,而且是瞒着阿祖他们做的,一定有他的图谋。
他一定掌握比自己想象中更多的证据,也在查比他所交代出来的更多内幕。
卫桓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越思考,越多问题出现在脑海。他像只陷进毛线堆里的猫,理不出头绪就罢了,还把自己缠个半死。
不知思考了多久,直到肚子咕的一声叫起来,才算了结。
好饿。看了一眼时间,竟然还要一个小时。
视线落回到墙上,卫桓看着自己当年用风刃在墙上刻的字,好气又好笑。
云永昼当年怎么能那么冷酷无情,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一概不理。就算他平时是真的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跟他插科打诨,可当时这里就他俩,难兄难弟,这都能置之不理。
看来自己当年是真的很烦人。
默念墙上的字,卫桓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这种想象给了他错觉,好像这个狭小的储物间不只有自己一个,云永昼就在身边。
虽然他不说话,也不理他,但总归不是自己一个。
大概是自己当年给他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差了,如果他们的关系再亲近一点,比不了他和扬昇,或许也能和不豫一样。
那这面墙上,应该也会留下光锥的痕迹吧。
回过神的时候,卫桓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召唤出一道光刃,手掌长的光刃就这么轻轻地抵在墙上,好像一个很乖的孩子,等待卫桓的驱使。
真是,他的怨念已经这么强了吗。
卫桓收了光刃,闭目养神继续想问题,可闭上眼没有多久,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睁眼,侧头,不是错觉,当年被自己拖下水的那位真的出现了。
卫桓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置信,他伸手拉住云永昼的教官服腰带,拉了一下,原本背着手看向墙壁的云永昼也转过脸,看着卫桓抓住他腰带的手。
我靠真的是他!
卫桓立马松开,尴尬地把手背到身后,朝云永昼露出傻笑。
这是领导前来审查监督他罚站吗,他心有余悸,盯着墙壁大气不敢出。
谁知下一刻,云永昼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上捏着一个用袋子封好的面包,奶油馅儿的,上面有一颗小小的祝余果。
卫桓睁大眼睛,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面包,不过打他回来就发现以前山海里买面包的小店倒闭了,再也没有吃上过当年的那些面包。他对着云永昼指了指自己的脸。
给我的吗?
云永昼的手立刻往回收,像是故意逗他似的,但表情还是很冷,一点也不像玩笑。
卫桓连忙笑嘻嘻地把面包拿回来,他早就饿坏了,一边大口啃着一边用意念变出光刃,在墙壁上歪歪斜斜地刻着字。
[结束休假了?怎么会过hellip;hellip;]
第二句还没有写完,卫桓就觉得自己好像又重蹈覆辙了,云永昼怎么可能回答他啊。
可停顿下来的光刃只踟蹰了几秒,就再一次动起来。
[来看你。]
卫桓愣住了,嘴里的食物都忘了嚼,鼓着腮帮子像只仓鼠似的看向云永昼。云永昼歪着头,仍旧盯着墙壁。寂静无声的不语楼储藏间里只有光刃与墙壁之间细微的碰撞声。
他真的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看着自己曾经的留言,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他用意念拿回光刃的控制权,在之前十年前自己的留言旁边飞快地刻下几个字。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回头去看云永昼,看到他在第一时间垂下眼。
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讨厌他吗?]
写完这句话,卫桓就立刻后悔了,又用光刃将自己的自己划掉。
[我好奇,随口问问。]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从他死而复生,再度遇到云永昼,就总是会被一些突然的情绪所控制,做出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可他就是委屈。
明明都是他,可是时间过去,当年的自己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什么都没有。卫桓缓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过去自己写过的,已经快要被岁月磨平的字迹。
明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不对的,他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背负了太多的误解和抹黑,所以才会在过去相处过的人身上找答案,想知道在他们的眼里,那个九凤究竟是怎样的人。明明很清楚立场和动机,卫桓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很奇怪。
他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曾觉得被误解是一件多么值得委屈的事,哪怕是扬昇,他也接受对方对他的怨恨和埋怨,这些在卫桓的眼里都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
可唯独在云永昼的面前,卫桓觉得委屈。
他完全变成了一个不在乎人情世故,不在乎前因后果的小孩,只想要被看到,想不被他讨厌,可以得到一个答案就好。
艰难地咽下面包,卫桓开始思考为什么,他一向不是一个喜欢深究的人,但是他不理解自己对云永昼的特殊对待,明明在他的回忆里,上辈子两人的关系也说不上有多亲密。
盯久了,眼睛都发酸。
就在他苦于找到理由的时候,视野里原本孤单的那些字迹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刃。
就在他曾经的遗言下面。
[星轸二十八年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十七秒,北极天柜九凤家族独子卫桓死于山海不语楼。死因:蓬莱海金乌家族最小那个小儿子云永昼不跟他说活,活生生把他憋死了。遗愿:罚云永昼孤独终老,再也没人跟他说话,用最宝贝的东西给小九凤做供品祭拜,每天活在愧疚之中。]
光刃缓慢地移动,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后,卫桓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这样一行字。
[我很愧疚。]
看到这几个字,卫桓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暂停。
他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惊异,睫毛在止不住地抖动,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自己就想要往外逃。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把剩下的面包都塞进嘴里,用吃东西的动作掩饰过激的情绪。
的确,他很期待从云永昼身上得到答案,但他从没想过是这样的答案。
云永昼原来对当年的卫桓感到愧疚。
为什么?他不懂。
等到卫桓觉得自己藏得足够好了,才想起来他其实已经可以使用传心了。他在心里默念密咒,三次之后,试着在心里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得到了回应,虽然只是一句嗯。
卫桓假装出与自己无关的轻松语气。
[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觉得愧疚?]
说完他还特意直视云永昼的脸,脸上挂着笑。云永昼也看向他。
忽然间,昏暗的储藏间飘落一片薄如蝉翼的柔软光绸。轻飘飘落至卫桓的嘴角,温柔擦去他嘴角的奶油。
卫桓下意识伸出手背又擦了擦。
光绸消失。他听见了答案。
[我欠他一个承诺。]
承诺?
他隐约间想起些什么,可又一闪而过。如果这么直接问,好像并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或许想一想就想起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可是好像重生之后的自己遗忘了许多事,好像他不是完整的他。
想到昨天的事,卫桓又忍不住在心里对他坦白。
[昨天我反向结契了,可能在你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不想做个寄生虫,你有危险的时候,我希望我也可以出现。既然不能解除,起码要公平。]
说完他又补了句,[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在他低头光顾着说话的时候,云永昼的嘴角轻微地勾起,他抿开笑意,恢复成冰山脸,将自己的左手伸过去,摊开掌心。
最中间有一个黑色的点。
卫桓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抓,凑近看了好久,心里想道,幸好幸好,他还以为会留下什么蓝色的印记。
抬起头,他摸了摸自己眉心。
[和我头上的一样是吗?这样就成功了?]
[没想到人类也能反向结契,太厉害了。]
云永昼没说话,默默站在他身边。
得知双向结契成功之后卫桓莫名开心起来。
不过他真的要一直瞒下去吗?
在卫桓看来,他和云永昼的关系过于微妙,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去定义。这让他犹豫不决。
又一次听见光刃在墙壁上刻凿的声音,卫桓回神,看着云永昼专心致志地盯着墙壁写字,他的字和他的人很像,清隽,有风骨,干脆利落。
[罚站好像结束了。]
卫桓不由得笑起来,用传心对他说。
[明明可以用传心,干嘛要废这个劲儿刻字啊,你不嫌累吗?]
谁知云永昼却这样回答,语气意外的有些固执。
[我想刻。]
壁画里的巨兽再一次出现,一左一右怼在小小储藏间的门口,活像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卫桓两手合握连连作揖。
我自己来自己来,不劳哥哥们大驾了。
然后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云永昼走在他的前面,就在离开这个小房间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光从顶上那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窗户上透过来,打在那面墙壁上,照着十年前自己的字迹,也照亮如今云永昼的回答。
忽然间,觉得不孤单了。
好像收到一封过期的无效信,虽然时间过去很久,可拆开那瞬间的愉悦和满足,好像永远不会消失。
或许也不是因为拆开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