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丫头齐齐朝容离看,容离只好颔首:如此也好,倒是麻烦你们了。
华夙皱眉,也不怕这几人没安好心。
橡州比不得皇城和祁安,且又临近篷州,现下明明天才刚暗,街上却只有寥寥几个人了。
在这石板路上,四面静凄凄的,马车的轱辘声尤为清晰。
到了地方,三个丫头先下了马车,站在底下伸手去扶两位姓赵的姑娘。
等到人都下了马车,站在边上的赵大才目光闪躲地爬上了车舆,将车舆里的东西一件件往下搬。
赵小四和赵小五站在下边接,马车刚停时,两人明明还笑着,现下唇抿成一线,俱是笑不出来。
容离站在边上,等赵大搬到那个古怪的木箱时,她倏然抬眼。
华夙勾了一下食指,一缕鬼气好似氤氲的云烟,慢腾腾飘了过去。
鬼气缠上了赵大手里的木箱,转瞬间那木箱好似便沉了几分,他一时没拿稳,木箱脱手而出。
箱子在地上摔开了盖,里边的东西全滚了出来,果真是一些行头,还有缀着彩珠和翠绿流苏的盔头。
容离看不出什么,不知这几人怎会怕成这样。
华夙却皱起眉,提着曳地黑袍倾下了身,手往那盔头上轻碰,皱眉道:原主已故,其上沾着极淡的鬼气,若非碰了一下,还真觉察不出来。
她站直了身,将方才碰及那盔头的两指捻了捻,死了却不见魂,连死气都这么稀薄,那魂灵是去了哪里?
连这鬼都不知道,容离又怎会知晓。
赵小四忙不迭蹲下/身,将翻出木箱的行头全塞回了木箱子,急匆匆将木箱一合,快步往院子里搬。
赵大连忙道:没拿稳,幸好未磕到人。
待将东西搬完,几人齐齐进屋,一段时日未回来,这屋子乱得不成样子,到处俱是尘,一看便不像是有人打扫的样子。
赵小四和赵小五忙不迭去收拾屋子,把干净的床褥换上了,又简单擦了几下桌子。
小芙四处看了一圈,疑惑问:不是说赵二在家么,怎这屋子好似没有人住。
赵小五正拧帕子呢,险些将帕子给丢回了盆里,她磕磕巴巴道:二哥常出远门,寻好友一起游山饮酒,有时候去久了,数月才回来。
小芙更觉疑惑,他的嗓子,莫不是喝酒喝坏的。
赵小五不吭声了,权当默认。
华夙将这院子打量了一圈,淡声道:按理来说,亡者都会魂归故里,那赵二若当真被害死了,不缠活人,便会回到这宅子来。
容离悄悄环视了一圈,当真瞧不见什么亡魂,若非方才那翠珠盔头上的死气不假,她定怀疑那赵二其实并未离世。
赵小五拧干了帕子,将其晾在了回廊的扶手上,转而和赵大、赵三进屋搬东西去了。
屋里窸窸窣窣了一阵,赵小四想起宅中还有客人,连忙道:姑娘若是累了便先进屋歇着,那厢房已经收拾干净了。
容离倾身答谢,转身进了屋,却并未歇息,而是悄悄支起了窗往外看。
三个丫头跟进了屋,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那大鬼还在不在,轻易不敢开口。
小芙抬手一拍脑袋,匆匆把竹箱里的垂珠抱了出来,这猫在竹箱里呆了一路,都给呆蔫了。
猫儿无精打采的,身子软趴趴,它鼻子一动,也不知嗅到了什么,蓦地转头朝容离身侧看去,浑身的毛随之炸起。
白柳看呆了,心道姑娘身边定站了什么东西。她想着先前在单府里时,小芙安慰她时所说的话,恶鬼也怕凶煞之人
于是,她悄悄憋了一口气,冲着容离背后大喊了一声:嚯!
容离转身,不明白这丫头为什么无端端喊这么大声。
小芙一手抱着猫,匆匆退了一步,还伸手拉了拉空青的袖子。
容离疑惑问:这是怎么了?
白柳抬手摸了摸脑袋,干笑道:无甚,想学他们唱戏曲的开开嗓。
华夙轻嗤,好一个开嗓,怕是要把嗓子给扯哑了。
小芙把猫放下,这猫一溜烟就跑进角落里去了。她见自家姑娘又回头往窗外看,忍不住问:姑娘在看什么?
屋外,赵大、赵三、赵小四和赵小五正在忙活着,一转眼竟已打搭好了一个戏台。
这戏班子唱戏,怎么也该是在外唱,怎还有人在家中唱的,这是唱给谁听呢。
容离轻声道:看他们搭戏台。
三个丫头闻声齐齐往外看,果真瞧见了一个戏台,只是这台子还未撘好,看着甚是简陋。
小芙两掌一拍,这哪里过意得去,我们不过是在这借住一夜,他们竟还要唱一出戏给咱们看。
华夙翘起嘴角,神色却依旧冷淡,你这丫头怕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只空青有些讶异,在院子里搭台,莫不是要把旁人请来家中听戏?
院子里那几人正在小声说着话。
赵大道:这事儿一成,他应当就能安心了吧。
赵小四却退了一步,摇头道:我不想唱这出戏了。
赵大原本还平心静气的,闻言面色赤红,厉声道:不唱也得唱,这出戏必须唱完,不然咱们夜里如何敢合眼!
又不是我做的,我如何不敢合眼!赵小四也扬起了声。
赵大指着她的鼻子道:我却是因你才、才
赵小四捂起耳朵,撕心裂肺一般:与我无关,我不知道!
这两人又像在客栈里时吵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好几句极其难听的骂话,与这二人相比,小芙和白柳的拌嘴算得上是小打小闹了。
小芙一愣,小声道:姑娘,他们怎又吵起来了,今夜这戏还唱得了么?
她说完,自个儿乐呵,我还未听过戏呢。
华夙漫不经心地斜了一眼,听起来他们并不想唱这出戏,但这是被害之人生前执念,故而这几人千里迢迢也要从皇城赶回来。
容离不大明白,这戏在哪唱不行,为什么非得回橡州唱,难不成是因那赵二一心想回橡州唱?
华夙揶揄:若赵二执念当真在此,他们此举怕是要将赵二的魂引回来。
容离一愣,可赵二的魂现下不知去了何处,指不定已经被别的鬼怪做成了羹汤。
赵大和赵小四吵了一阵,两人骂骂咧咧地出了门,回来时手中提着一些菜,看似要做饭。
白柳借着门缝往外看,怵怵道:他们不会拿咱们来做菜吧。
小芙在她身后低声说:那你一会儿可不要吃饭,别嚼碎了我的骨头。
白柳猛地转身,用额头撞了过去。
两人撞作一团,小芙捂着头痛得哎哟直叫,白柳咬牙切齿。
华夙在边上看得起劲,去了篷州后,没了这三个丫头在身边,似乎还少了些乐子。
容离没吭声,她倒愿意少些这样的乐子。
暮色降至,赵小五来喊吃饭,手里还拿着个小碗,装着一些鱼肉。
空青道了声多谢,把碗放在了垂珠身前。
小黑猫有些犯哆嗦,战战巍巍,时不时朝容离身侧斜去一眼。怕归怕,饭总是要吃的,它头一低,把脸埋进碗里,哼哼唧唧地吃了起来。
吃饭时,这赵大和赵小四越发沉默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只赵三和赵小五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容离执着木筷,问道:你们今夜可是要在院子里唱戏?
赵三颔首:今儿日子特殊,这出戏是唱给咱们自己人听的,会早些唱完,姑娘且安心歇息。
平白听上这么一场戏,总觉得捡了便宜。容离轻声笑。
赵三也跟着笑,笑得勉强,姑娘们若是喜欢,今夜可到院子来看。
华夙不以为意开口:什么日子这么特殊,难不成是头七。
吃完后,赵小五匆匆收拾了碗筷,洗也未洗,便跟着进屋换行头去了。
容离在院子里坐着,忽觉得身侧旋过的变得阴冷了许多,她打了个颤,忙不迭回头去看,眼前隐约晃过了一缕鬼气。
华夙皱眉,真让他们招回来了。
过了一阵,赵大在屋中问:那箱子是谁动了,里边的东西呢?
赵小四忙不迭喊:方才是谁动了那个箱子,箱子呢!
赵三闷声说:来不及了,时辰要到了。
几人匆匆忙忙从屋里出来,院子里只灯笼的光在风中曳动着,叫人看不清他们面上画着的妆容。
戏台被踩得咚咚作响,赵大、赵三、赵小四和赵小五急遽遽奔上台,可一数,台上的却有五个身影。
华夙神色骤变,朝容离的手抓了过去,轻蔑道:知道为什么赵二此时才回得来么。
容离手里浮起薄汗,抿着唇摇头。
华夙定定望着台上那多出来的影子,不咸不淡说:他的魂被勾走了,有别的东西附在了其中,现下这戏台子搭好,他执念将圆,魂被牵了回来,附在其中的东西也随之过来了。
她抬起下颌,凤眸低垂着睨了过去,淡淡一嗤,还想在我面前玩出其不意呢。
风呼啦一声刮来,掀得红灯笼左右乱摆。
赤红的光落在一身行头上,盔头上镶着满满的彩珠,碧绿流苏垂了老长。
白柳和小芙瞳仁剧震,那行头好似凭空支起来的,盔头下没有脸,袖子中未伸出手,裙下亦未见腿脚
旁人看不见,可容离却看得清楚,那鬼物的脸阴阳两分,一半是男子,一半却是
萝瑕。
作者有话要说:=3=
第94章
赵二的魂被吞了,可又并未被全吞,就好似喉咙里还哽着一半,要咽不咽。
萝瑕睨过来的时候,华夙猛地拍出了一团鬼雾,那黑雾澎湃翻涌,朝小芙、空青和白柳三个丫头滚滚而去,恰若奔腾黑浪。
小芙讶异道:灯怎么熄了。
白柳忙不迭抱住她的胳膊,战战巍巍喊:唱这出戏还要熄灯的吗,台上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不是么,不光她们三人,就连在台上的赵大、赵三、赵小四和赵小五也俱是两眼昏黑,好似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巾。
小芙朝脸上摸,又仰头,惊诧问:可熄灯怎能把月亮也一块儿熄了,外边的庭灯又到哪去了?
白柳哪敢说话,怕得一动不动。
容离闻声转头,不知这鬼闹的哪出。
华夙甩了甩腕子,省得把他们吓着,你又于心难忍了。
大哥三哥,我、我看不见了赵小五道。
赵三道:慢着些,别磕着,我去瞧瞧灯怎么了。听着好似并不心急。
若只是灯熄了,眼前又怎会暗成这般,仰头时连月华和星光都瞧不见。
赵小四颤声惊叫:是、是不是他回来了,是他回来了对吗!
台上乱作一团。
还是被吓着了。容离心道这鬼当真是未做过人,自个儿不怕,便以为凡人也不会怕。
她站起身,同那容貌两分的鬼怪四目相对。
彩珠绿穗的盔头下,那半张原属赵二的脸似十分痛苦,眼微微眯着,嘴角也在撕扯,俨然是在挣扎。然另外半边萝瑕的脸却很是淡然,眼黑如墨,一看便不是常人。
容离紧张朝身边三个丫头扫去,又看了台上几人,他们脸上俱笼着浓浓一团雾。这雾一笼,连他们的口耳眼鼻都看不清了,像戴着一张面具。
这样你岂不是安心多了。华夙一哂。
容离颔首,把画祟从袖袋里拿了出来,却未敢叫萝瑕瞧见,只在握紧的拳头间露出了个柔软的笔头来。
自打离开祁安,萝瑕便寻了她们一路,还命了一些小鬼前来拦路,这么死缠烂打,能追上来也不奇怪。
她们这一路未刻意隐匿踪迹,为的就是想令进了皇城里的五路恶鬼知晓他们已出城门,省得殃及城中凡人,若是搅了城上紫气,这孽障不论是华夙抑或是她,想来都担不起。
华夙神色淡漠到几近轻蔑,还是让你找来了,你也是煞费苦心,竟找上了这凡人的魂。
萝瑕并未应声,半张浓妆的脸格外瘆人,面色奇白,眸又是黑得连丁点眼白也不剩,半张唇的唇色殷红欲滴。
她猛地出手,从戏袍里伸出的手好似枯骨,指甲尖锐锋利,鬼气自掌中逸出,朝华夙猛震而去。
容离愣住了,捏着画祟却不知该做什么,忙不迭朝华夙看。
华夙却不慌不忙,那鬼气都快要掀至眼前,她仍是定定坐着,好似当真在认认真真地等这出戏。鬼气挟风,她的头发猛地掀起,唇角忽地一扬。
容离寻思着要不要挡至她身前,或是画点什么将飞震而来的鬼气挡一挡。
华夙蓦地抬臂,以掌撑开了一道禁制,硬生生截住了那团猛袭而来的鬼气。
只是,那撑起的禁制似因其功力不支,被震了一下便裂痕遍布,近要碎裂。
我容离踟蹰。
华夙淡声道:握好这杆笔,我教你画点东西,定能叫她头破血流。
容离抬起手,将画祟握了个牢,你要画什么,又要画笼子么?
笼子于她而言无甚用处,我教你画点别的。华夙握上了她的腕子,手略微一动,冰凉的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看清楚我是如何画的。
容离聚精会神,不敢分心。
腕骨被带着一动,画祟的笔尖里渗出浓黑的墨。
容离尚记得,头一回用画祟时,从里边渗出的墨算不得太浓,与现下相比,称得上是稀淡。如今的墨汁浓至粘稠,那一笔下去,好似夜色倾泻而下。
被华夙撑起的禁制近要粉碎,那裂纹已不下百道。
容离心乱,握笔的手微微一紧,心扑通狂跳着。
华夙冷声道:凝神。
容离沉心静气,只好将台上那长着一张阴阳脸的鬼视若无物,假装看不见她,便不会那么怕。
寥寥几笔,竟画出一团古怪的符文来,好似绳结打在了一块儿,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