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直在叫,许是想见姑娘了,我就把它带来了。小芙小心翼翼把铜盆放好,这才把肩上的猫扒了下来,放在了它那小窝里,又道:你看,我才将它带来,它就安分了。
容离笑了,瞧见垂珠那炸毛的模样,心道它是因华夙在旁,所以只敢安分。
华夙默不作声,身上威压收敛着,鬼气也克制得紧,明明不吓人,可垂珠还是直犯哆嗦。
小芙把木架上的铜盆换走,放上了她刚端来的,拧了帕子道:昨日老爷去见骆大人了,听闻去了好晚才回来,老爷回来后也未来看三夫人。
容离佯装讶异,骆大人定与爹说了许多,可看在三娘腹中孩儿的份上,他总不能不管不顾。
小芙摇摇头,小声道:那孩儿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下来。
府医昨儿不是来施针了。容离接了小芙拧干的帕子,在漱了口后擦了擦脸,虽说三娘待我不仁,如今这一尸两命的,到底不该死。
小芙莫名觉得自家姑娘这话说得有点奇怪,讷讷道:我方才来时,特地在三夫人门外停了一会,屋里静得出奇,无甚动静,是不是要去看上一眼才好?
容离侧头朝华夙看去,心道蒙氏不会这么死了吧。
华夙料到她想问什么,闭着的双目一睁,不咸不淡道:还余一口气。
容离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说:你一会去找老爷,就说昨夜听见三夫人痛吟,许是会小产,让他派府医过来守着。
可小芙眸光怯怯。
容离又道:便说是我让你去的。
小芙踟蹰了一阵,目光闪躲,她在这府里待了这么久,自然清楚容长亭是什么脾性,犹豫了好一会才咬牙道:那我去找老爷了。
容离点点头,轻声说:莫怕,他怪不到你头上。
静坐在一边的华夙淡声道:你拿准了容长亭会听你的,他现下心中有鬼。
容离唇角一勾,默不作声。
小芙出了门,正巧看见空青端着热粥过来,连忙道:好好伺候姑娘,我走开一会儿。
空青虽心有不解,可还是点了头。
小芙跑着去了容长亭那院子,却被两个护院拦住了,只好道:是大姑娘让我来找老爷的。
两个护院听她提及大姑娘,又思及大姑娘在老爷心里的分量,这才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小芙心跳得急,匆匆走到主屋前,门前两个婢女认得她,讶异道:小芙?
两位姐姐,大姑娘让我给老爷带句话。小芙攥着袖口,绷着身颤声道。
那守门的婢女转身叩门,压低了声音说:老爷,大姑娘身边的婢女过来了。
不想,屋里久久没有回应,里边静得好似空无一人。
叩门的婢女皱起眉头,略微抬高了声调,老爷,大姑娘身边那叫小芙的丫头来了。
屋里依旧是静悄悄的,两个守门的婢女面面相觑,方才一直没说话的那一位道:老爷昨夜当真回来了么?
回了,只是不知何人送老爷回来的,我竟未觉察到,后来听见屋里有声音,我才匆匆推门,见老爷摔在地上,一副醉得失神的模样。另一人道。
婢女复而又叩门,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容长亭在屋里说:让她进来。
门一开,守门婢女便朝小芙使了个眼色。
小芙颤颤巍巍地踏进门,看见容长亭在床边正襟危坐着,忙不迭福身道:老爷。
她本以为容长亭会凶厉发问,没想到容长亭竟看也不看她,甚至还沉默不言。
小芙抿了一下唇,悄悄抬眼,余光瞧见容长亭紧闭着唇,额上一滴汗沿着面庞滑落。
容长亭双手撘在膝上,十指紧拢着,气息有点急,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如坐针毡,明明是醉酒所为,可醒来他却将昨夜之事记得一清二楚。
小芙鼓起劲道:老爷,是大姑娘让我来的。
容长亭这才哑声道:她让你来做什么。
小芙暗暗倒吸了一口气,又道:三夫人昨夜痛吟不止,大姑娘担心三夫人和她腹中胎儿,故而让我来恳请老爷,让府医去守着三夫人。
痛吟不止?容长亭冷着声,神色着实复杂。
小芙又小声道:许是要小产。
小产二字一出,容长亭倒呵了一口气,猛地往后一仰,双眼微微瞪着,昨夜之事不由得又涌上了心头,他记得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也记得容离所说的话。
他喉头一动,寒声道:我会让府医过去,她大姑娘今日身子可好?
小芙不知怎问起了大姑娘,如实道:姑娘今儿气色不错。
容长亭摆摆手,令她离开。
小芙如释重负,忙不迭退了出去,长吁了一口气对守门的婢女道:劳烦两位姐姐了。
两位婢女笑了笑,未多说什么。
小芙回了兰院,将容长亭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都转述了出来,思及容长亭那古怪的面色和姿态,不由得又多说了一嘴,嘀咕道:老爷那样子,像是被吓着了一样,莫非也撞鬼了?
容离坐在桌边吃粥,心道哪能是撞鬼,是做鬼心虚。
她咽了粥,慢条斯理地捏着勺搅拌,三娘如今腹痛难忍,怕是也撞鬼了。
啊?小芙怵怵出声。
你可记得二夫人是如何走的。容离轻声道,轻得如风过耳。
小芙浑身一颤,牙齿磕磕碰碰,姑娘是说
容离摇头,谁知呢,我不过随口一提。
晌午刚过,院子里传来男子的说话声,似还有铜铃在叮当作响。
小芙支开窗,小心翼翼往外边看了一眼,在看清了院子里的人时,匆匆关了窗,也是一副做鬼心虚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那道士当真混进来了!
容离颔首,对此并不意外。
小芙却满心不解,疑惑道:姑娘怎知老爷一定会去请大师作法,来的还一定是这道士?
容离慢声道:爹许是也觉得三娘撞鬼了,这才请了道士,我将容府一些琐事皆写在了信里,这道士说得准,算是以技服人。
小芙听得目瞪口呆,错愕地打量了自家姑娘一阵,这段时日,她家姑娘当真变了太多。
容离不躲闪,还迎上了她的目光,柔声道:被我这模样吓着了?
小芙连连摇头。
先前我一味隐忍,害得你也被欺负,如今才想明白了,在这高墙里,只会示弱是无用的。容离轻声道。
小芙登时无言。
华夙寡淡地笑了一下,还未望出门外,便已知晓院子里都有谁,当即道:容长亭没有来。
出去看看。容离站起身,朝小芙抬了抬下颌。
小芙连忙走去开门,刻意避开了那道士的目光,扶上了容离的手臂。
容离迈了出去,同正摇着铜铃的道士打了个照面,她装作诧异,轻声问:这是从府外请来的法师?
老管家拱手答:老仆应老爷吩咐去求来的法师,早时找了有六位,这一位法师技艺最高。
道士在蒙芫屋前念了一阵,转头问老管家,敢问府中可有这么一处地,竹子茂盛,傍山远水。
老管家怔怔回答,有。
劳烦带路。道士道。
华夙站在容离身后,眉间朱砂艳红,冷面如斯,这便是你想的法子么,你想借这道士的手,把埋在竹院的瓷坛挖出来?
容离捏着袖口,抬臂掩了张合的唇,轻着声说: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3=
第49章
道士果真去了竹院,装得有模有样的,一见到那片竹林便说:此处阴冷可怖,鬼气浓郁。
老管家跟在后边甚是心惊,怵怵道:敢问大师,是哪儿来的鬼,可否将其驱走?
这鬼道士穿得仙风道骨,明明是凛冬天,却只穿着单薄的道袍,两袖里兜着风,将他瘦骨嶙峋的身子架勾勒了出来,这模样当真能让人信服。他顿了顿,抚着长须又道:她便在院子里,我且去一探究竟,你们莫要离我太近。
听后,老管家忙不迭退了数步,好离这道士远一些,省得被什么阴气之类的玩意儿祸及。
跟在后边的婢女小厮也纷纷后退,面面相觑着,心里都清楚这院子里死过什么人。
道士口中的鬼,怕就是小产离世的二夫人。
小芙搀着容离的手臂跟在后边,她时不时探头看上一眼,目光闪躲着,生怕这道士露出马脚。
容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无需担忧。
小芙倒吸了一口凉气,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可目光仍旧不能从那道士身上移开。
竹林簌簌作响,风声如泣,听得一众人心里拔凉。
地上的落叶久未清扫,原先容离还在这院子里时,还会有丫头时不时去扫上一扫,后来竹院空了出来,人人恨不得绕道而行,唯恐沾了晦气。
道士一路摇铃,手上缠着黄麻线,口中念念有词。
容离踏着这地上的落叶,踩着铺在地上的石板,走得慢慢悠悠,她眼一抬,望着前面这一个个后脑勺,心想竹院已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
华夙闲庭信步一般,更是走得悠闲,你带这么多人去见你二娘,也不怕她被吓着。
容离心里嘀咕,二娘可不会被活人吓着,见到你这鬼才真会被吓到。
华夙狭长的眼一转,目光落在容离面上,见她眸光清灵,透着点儿精明的光,淡声道:怕是我也早被你算计进去了。
容离摇头,眼跟雀儿一样怯生生的,她哪儿敢。
道士走在最前,手中铜铃叮当作响,伴着这周遭簌簌风声,和竹子噼啪作响的声音,更是诡谲阴森。
一个婢女小声道:这竹子怎会这么响,明明无人在劈竹子,它偏偏噼啪作响。
道士听到这话,眼眸一转,随即道:鬼敲竹。
什么鬼敲竹?那婢女颤着声又问。
道士意味深长道:传闻有人路过竹林,听见竹林深处常有竹子被劈裂的声响,走近一看,高耸的柱子蓦地倒地,拦住了他们的路,他们只得休憩一夜,等翌日再想法子,然第二日醒来,却不见竹子上有被劈裂的痕迹,横在身前拦住的竹子也消失不见,这便是鬼敲竹。
这道士说得缓慢,声音旷远,听得几个婢女俱瞪直了眼。
幸而这一路过去,都不见竹子倒地,否则婢女们定要被吓跑。
华夙冷冷地扬了一下嘴角,笑得何其凉薄,淡声道:这道士倒是有点本事。
坑蒙拐骗的本事。
容离默不作声,看见那道士推开了竹院的门,带着一行人踏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四处落满了尘,着实荒凉冷清,怎么也不像是容府里该有的院子。
道士猛一抬臂,拦住了身后众人,微微眯起眼轻摇手中铜铃,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从腰带里拿出了三枚铜钱,朝主屋掷了出去。
老管家一看他将铜钱抛向主屋,差点两眼一黑,就差没保住这道士的腿大喊神仙了。
府外之人只知容府二夫人离世多年,却不知她是在容府里的哪儿死的,只府中人心知肚明。
偏偏这道士刚转了一圈便看向了主屋,好似觉察到主屋里有鬼一般。
容离毫不意外,这些她俱写在了信里,这道士拿到手一看,自然便明了了。
华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戏,面色虽冷淡,可眼里兴味不少,这道士不光有本事,胆子也挺大。
三枚铜钱齐齐落地,在主屋门口转了一圈,叮铃躺地。
旁人不知这铜钱有什么用,看得心里直打鼓,愣是不敢向前一步,就怕二夫人的鬼魂真在这。
道士惊呼了一声,拿人钱钱财替人办事,神情也委实生动,眉头紧锁着,从布袋里捏出了一张黄符,猛地将黄符朝主屋门上贴。
华夙走近细看,看着那黄符嗤了一声,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幸而这院子里除了她,没人能看得懂道士贴在门上的符箓,只觉得这主屋颇为邪门。
阴风阵阵,主屋里的朱氏察觉到院子里的动静,却踏不出这屋子,只得甩出一阵风,把门给撞开了,冷不防和这站了半个院子的人打了个照面。
门一开,贴在门上的黄符顿时扬起,被风给掀得掉了下去。
黄符在半空中飘摇着,被冬风给卷远了。
道士就站在门前,克制着心底诧异,佯装平静地回头,暗暗朝小芙看去,目光落在容离身上。他看出给了他钱的丫头跟的就是这一位主子,于是想从容离那儿讨个说法。
在门开的一瞬,容离看见了二夫人朱氏,朱氏面上血泪纵横,面色惨白如缟,一身白衣已被染得红白相间。
容离迎上了道士的目光,像是给了他一剂定心药,微微颔了首,嘴角还慢腾腾翘着,笑得温和又得体。
道士回过神,心觉这门忽然打开兴许也在安排之中,于是心底异样全然消散,回头对着那扇大敞的门道:厉鬼便在这主屋中。
站在门槛里的朱氏血红双目微眯,本想撞出禁制,不料被挡了个正着,周身疼痛非常,忍不住嘶叫出声,满头乌发随风扬起,阴气自她身上旋出。
道士看不见这股阴气,故而无动于衷地站着,还自顾自地施起了法,念了一长串旁人听不懂的词。
华夙淡声道:幸而你二娘被缚在了屋里,否则门外道士定要被手撕。
容离眨了眨眼,她特地在信中叮嘱了一番,让这道士只在门外作法,不得迈进屋里一步,若是被厉鬼缠身,她也救不了。
管家和一众婢女小厮气息骤急,被忽然敞开的门给吓得动弹不得,他们看不懂道士手中那一堆花里胡哨的玩意,原先还以为这道士是在坑蒙拐骗,如今万分笃定
这竹院果真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