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夙侧头睨了她一眼,默许她探出头看。
蒙芫本就腹痛难忍,这几日又没少遭容长亭冷眼,此时听了容离一番话,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可容离哪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慢声道:你可记得你得了这病的头一天夜里做了什么?
蒙芫嗅了傀儡香,哪里会记得。
我看到了。容离说得又轻又慢。
这下蒙芫不光腹痛,头也跟着痛了起来,脑仁如被脔割。
华夙看了许久,手从黑袍里探出,细长的手指上一缕黑雾缠绕,傀儡香可以解。
容离本只是想试探一番,看看蒙芫能不能记起,没想到这香竟还是能解的。她侧过头,余光瞧见华夙扬了一下手,指间绕着的雾气顿时如黑蛇般钻出。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蒙芫的眉心里钻了进去,她印堂黑了大片,好似沾了墨。
可蒙芫压根看不见,只觉得口鼻里闷堵得很,近要窒息,忍不住侧身干呕了一阵,一缕灰白的烟自她口鼻中钻了出来
是傀儡香。
华夙又一勾手,潜进蒙芫眉心的黑雾又钻出来,缭绕着缠上她的手指,一弹指便消失了。
蒙芫侧着身,双眼失了神,看似昏昏沉沉的,跟傻了一眼。
容离站起身,压低了声音道:傀儡香就这么解了?
解了,其实用画祟也能解,但你现下暂且做不到,这阴阳两界的事,还多的是你能学的。华夙淡声道。
容离双眼一弯,小声道:你教我么?
华夙睨了她一眼,眸光清清冷冷,不教你,如何替我做事。
作者有话要说:=3=
第46章
离了蒙芫那屋后,容离便回了房,让空青进去盯着蒙芫。
空青应声,进屋时听见容离说:好好照看三夫人,她现在身子难忍,莫让她一时痛得咬了舌,亦或是受不得便撞墙去了。
容离气息弱,说出的话本该细细轻轻的,又柔又软,此时话里却裹挟着一股寒意。
空青愣了一瞬,忙不迭躬身,面不改色地伺候三夫人去了。
容长亭去了官府,从骆大人那得知了全部,可那林姓的管账仍有所隐瞒,不肯从头到尾全部如实道出,还得从蒙芫那敲击一番。他气上心头,坐着轿慢慢悠悠的回容府。
昨夜里些个大户人家闹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俱是些公子哥遭了鬼,路上百姓皆在窃窃私语,道祁安是不是阴气太重了些,得做几场大法事才能行。
容长亭在轿中,抬手按着眉心,听见轿子外城民在大声议论着这事。
有一人说:那几位公子,昨日似乎在水街撞上了容府的千金。
你怎也信这种事,如此说来,那日街上见到容家大姑娘的人可多了,怎就独独他们几家撞鬼了?
不是这个撞,是真的撞上啦,容家姑娘的婢女未看路,撞人身上去了,我二姨亲眼瞧见的。那肖府的公子还和容家姑娘聊了好一阵呢,许就是因此沾上什么脏东西了。
那肖府的公子心可真大,咱们见到容家姑娘,可都是绕着走的!
许是贪上容家姑娘的美色了呗,虽说晦气了些,可那张脸总归是好看的。
谁有这胆子敢同她好啊
不过骆大人早早得知了此时,派人到处宣讲,让咱们莫再传这些子虚乌有之事,明眼人都知道骆大人和容家老爷情谊深,分明是要堵百姓的嘴。
嘘,那不是容府的轿子么,可别再说了!
容长亭面色煞白,也不知是因听到旁人诋毁容离,还是因那肖家公子和容离说了话。
容府兰院里,容离坐在屋中,一只白面鬼穿墙步了进来,身子和脸俱是歪的,跟没做好的纸扎一样,看起来站都站不稳,怪寒碜。
许因是白日回来的,见着了日光,故而脸和身子更歪了,像是被晒糊了。
剥皮鬼站着不动,穿进墙后便贴墙站立,像极被罚站,还一句话也不说。
容离不出府,自然不知道街市上的传闻,侧头看它,看了一眼又移开目光,不忍多看这寒碜玩意儿,问道:都办妥了?
剥皮鬼声音尖细地说:妥。
容离微微颔首,估摸着时辰,婉葵应当已经请到府医了,只是不知那府医会不会来。
过了一阵,院子里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响,容离转头朝门页看去。
只一人回来。华夙道。
容离稍显意外,她记得这府医和蒙芫也是一条绳的蚂蚱,如今蒙芫身陷囹圄,府医怎会不来?
看来麻绳断了,蚂蚱也各自在阴沟里翻船了。
婉葵急得很,快步进了主屋,把空青给赶了出去。
空青从屋里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回了容离门外,叩门道:大姑娘,婉葵回来了,看样子未能请到府医,这该如何是好。
小芙也在门外,正在石阶上坐着玩头发,闻言微微仰头,努了努嘴说:请不到就请不到呗,平日里咱们想请府医,也未必请得动,莫非你还替她着想?
空青未应声。
屋里,容离琢磨了一阵,空青你去,便说是大姑娘我也病了,让府医亲自过来。
空青在门外福身,快步走出了兰院。
小芙在屋外坐着甚是不解,料想自家姑娘是菩萨心肠,就算是再受委屈,心也是好的。
可华夙并非这么想,淡声道:你并非真心想替她请府医。
容离笑了起来,我怎会不是真心,不过此心非彼心罢了。
华夙一看她扬着唇角笑的模样,便知这狐狸又打起什么歪心思来了,微微摇头,你想将蒙氏和府医合计陷害了朱氏一事给揭出来?
容离倒是坦诚,颔首道:二娘当年会死,少不了府医的一份功劳,起初应当是能救的。
她话音一顿,慢条斯理又道:你看着风水轮流转,当年是二娘腹痛难忍,如今倒换作她了。
华夙轻轻嗤了一声,你若只是想看她狼狈,且再等等,如今傀儡香已解,不过多时,她便能记起吴襄镇种种。
我以为这香一解就能记起了。容离眨了眨眼。
非也,如今她思绪混沌,尚还需要些时间。华夙道,你已将她屋中辟邪的三角符烧去,那符箓本是用来镇压鬼婴的,如今胎动异常,鬼婴将醒,单单她身上带着的那一枚红符,怕是镇不住那鬼婴。
那会如何?容离眼中不见丝毫惧怕,一来画祟在手,二来大鬼傍身,无甚好怕。
华夙道:鬼婴降世,必与其母勾连,但朱氏的骨灰尚还被镇在竹院里,你寻个时机,将其挖出,毁去坛中禁制。
容离垂着眉眼,慢声道:再等等,那禁制我本也想想替二娘除去的,可不能亲自来,得借上一双手。
华夙直勾勾看她,半晌嘴角一扬,你早有主意?
不错。容离将下颌一托,她眸子弯弯的,眸子灵动地转了一下,扬声道:小芙。
小芙一听自家姑娘唤她名字,连忙推门进屋,小声道:姑娘,有何吩咐?
容离招了招手,进来。
小芙走进屋里,回头把门合上了,心想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容离将她招近,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华夙,却是对着小芙的耳畔说:你拿上些银两,去找个道士打点一下,明日老爷会找法师做法,令那道士速速赶来。
她话音一顿,隐约觉得如此还不够,又道:拿纸笔来。
小芙愣了一瞬,忙不迭去研了墨,把纸铺在了桌上,又给自家姑娘呈上了蘸了墨的笔。
容离快笔写下了些字,吹干了墨迹后,将纸折起递给了小芙,把这信给打点的道士。
小芙连忙伸手接过,她未敢看姑娘写了什么,心底有些不安,隐约觉得姑娘做的事,她越来越看不懂了,可不懂归不懂,姑娘吩咐的事,还是该做的。
容离朝远处妆匣指去,又道:上回当了朱钗,还余下一些银两,都拿去吧。
小芙朝镜台走去,从妆匣里翻出了点儿碎银,忙不迭把碎银藏进了腰带里,我现下便去。
留意着些,莫要被旁人撞见了。容离道。
小芙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对院子里的白柳道:我去绣丹楼给姑娘买些米糕,你好好守着姑娘,一会记得给姑娘的袖炉添些炭火。
白柳纳闷道:绣丹楼此时人多得很,也不知姑娘何时能吃得上米糕,还不如让庖屋做呢。
小芙睨了她一眼,未多说便走开了。
容离在屋里听得清楚,轻声道:这丫头编谎话也不知编个靠谱点儿了,还米糕呢。
华夙紧闭着双目,在鼓凳上一动不动坐着,身侧阴风悬起,松散的发辫和黑袍扬至半空。
那阴风绕她身急旋,却分毫未碰及容离。
容离看了一阵便敛了目光,心想此鬼应当是在修行。
去请府医的空青很快赶了回来,府医听闻是大姑娘病了,又指名道姓的要他,故而怎敢不来,提着药箱就往兰院赶。
容离听见叩门声,应了一声:进来。
空青推开门,等府医进屋后又把门关上了,唯恐屋外的寒风比地龙的暖意都卷走。
府医低眉敛目,躬身拱手,药箱放在脚边,恭恭敬敬的。
容离轻咳了一声,总算把府医请来了。
府医依旧垂着眉,拘谨道:姑娘可有哪处不适?
容离不紧不慢道:我这身子,从出生起就没好过,这一日日的,没哪一日是舒服的,喝了这么久的汤药,身子不见好,反倒还虚弱了许多,倒也不是肖府医开的药不好,是我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府医低着头,未发一言。
既已如此,我已是认命,此番找府医,自然不是为自己找,而是替三娘找的。短短一句话,容离说得断断续续,要断气一般。
府医头低得更厉害了,可那是老爷吩咐过的。
容离看着他,轻笑了一声,爹怕是气昏头了。
可老爷府医仍有顾虑。
容离弱弱地长叹了一声,眸光盈盈润润,不似威胁,可说出的话却当真尖锐,她道:我不想因小产丧命之事,会落在三娘的头上,先前便有算命的说爹克妻克子,这般神神叨叨的事,我原是不信的,可有二娘在先,我如今又已至这般,怎敢不信。
府医瞳仁骤缩,未料到她会提及二夫人朱氏。
容离看着他,一瞬也未移开眸光,慢声道:当初二娘应当是能救的,先生医术高明,可惜来迟了一些,可惜了。她双目一敛,眼中尽是遗憾。
话音只一顿,她又道:我倒不是怨你,人生在世,也并未事事都能称心,府医您说是么。
是府医从喉头挤出了一个字音。
二娘之事已不能挽回,三娘如今腹痛厉害,你且去看看她。容离摆摆手,爹若问起,便说是我病了,你去为三夫人看病,不过是顺道。
府医弯腰提起药箱,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他惶惶觉得,当年他所做之事,似乎被大姑娘知道了,可大姑娘又能从何处得知此事?
容离站起身,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看见府医进了蒙芫那屋,才提起唇角,把门又合上了。
屋中比之院子里要暗上一些,她半张脸慢腾腾地掩进了阴影里,目光亮得出奇,和这病恹恹的身子分外不相称。
站在院子里的白柳瞧见她面上那似有似无的笑意,蓦地怔住了,等到门全然掩上,她才走了过去,轻叩门问:大姑娘,可要往袖炉里添炭?
不必,尚还有余。容离在屋里说。
华夙兀自拉住容离的袖口,似要从袖袋里把画祟拿出来,但她却不拿,只是淡声说:笔。
容离疑惑地取出画祟,指着这轻盈盈的一杆竹笔问:怎么了?
画只鸟。华夙握上了她的手腕,如教她作画一般,在半空中甩动画祟。
画祟笔头的毛料原是干干净净的,在被挥动的一瞬,浓浓墨汁从木杆里渗了出来,又像是鬼气笼在其上,毛料登时黑得连丁点白也不剩。
寥寥几笔,华夙便牵着容离的手画出了一只鸟,半空中的墨迹转瞬凝出形来,鸟儿的双翅扑腾了一下,身上的羽毛根根分明,只一双眼木讷无神。
这鸟不像阳间的玩意,虽长得是只鸟的样子,可覆在双翅上的羽毛稀稀落落的,隐约能看见白骨,且木讷的双目殷红如血,不见瞳仁,尖喙也血淋淋的,犹像刚食了肉。
这是容离错愕看着,不敢上手去摸,这鸟长得太凶了些。
白骨鸮,又叫腐骨鸟。华夙松开她的手腕,一把抓住了那扑着翅的鸟,苍冥城里的东西。
长得像鹰,但模样要小上一些,双目还长得又圆又大。
画它作甚?容离不解。
苍冥城里仍藏有我的旧部,我得知道此番来祁安的,除了萝瑕还有谁,这漫天血雾可不简单。我心中虽已知个大概,但终是不能笃定。华夙抓着白骨鸮的双翅,另一只手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了它的喙前。
这喙尖锐,一下便刺破了她的手指。
华夙的指腹登时渗出血来,只是她的血红得发黑,其上还缭绕着浓浓鬼气。
容离目不转睛地看,心里还记得上回这鬼捏碎舍利的时候,手被蚀得骨肉模糊,好不容易长好,现又被啄了一下。
幸好啄得不狠。
白骨鸮往华夙指腹啄了一下,那腾着鬼气的血渗进了它的喙里,渗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疏漏。
华夙不动声色,并不觉得痛,一扬手,这白骨鸮便振翅而起,猛地撞出了白墙,连点儿黑烟也没有留下。在将这白骨鸮放走后,她捻了捻指腹,手指上的伤登时愈合如初,叫人看不出一丝伤痕,就连血迹也仿若钻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