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退了几步,仰头看向这灰沉沉的天,说道:这天委实古怪,风大也就罢了,雾气怎也这么大。
咱们进屋,别让雨水沾了身。小芙垫着脚,将手遮在了容离额前。
不进屋了,就在这等爹过来。容离将她的手拿开,你若要替我遮雨,不如进屋拿伞。
小芙讷讷地喔了一声,连忙进屋找伞去了。
华夙正巧从屋里出来,素白的手从黑绸里伸出,探到了屋檐外。她手背顿时沾了些许细润的雨,雾气在碰及她的手便好似化开了一样。
容离看愣了,却不好开口。
这不是寻常雾。华夙眉头微皱,退回了门槛里,有人施了阵。
容离抬手掩住了唇,压低了声音道:莫非是那青衣鬼所为?
未必,如今祁安鬼气滔天,鬼物齐聚在此,故而四处俱是和尚道士,就连招摇撞骗的也想来分一杯羹,布阵的许是鬼怪,也可能是和尚道士。华夙冷着脸,又道:这祁安城,怕是不能安宁了。
她收回手,捻去了指尖上沾着的雨,这次怕了么。
容离双眸柔柔一弯,未见答话,面上沾了些雨,眼角的痣跟着盈润了起来。
小芙从屋里出来,撑开伞遮在了她头上。
过了一阵,容长亭果真来了,他见容离站着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才命人打开了柴房的门。
屋里,玉琢缩成了一团,口中仍在念叨着有鬼。
容长亭皱眉:当真又闹鬼了?
小芙打着伞,打量了一下自家姑娘的神色,小声道:老爷,昨夜姑娘被魇住了,夜里魂不守舍地出了门,玉琢见到的,许是姑娘,她这么怕,莫非是心中有鬼?
容离垂着眼,唇角略微提起了点儿,又收敛着慢腾腾地沉了下去。
华夙站在门槛里,冷淡地哂了一下,丹唇无声默念,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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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容长亭还没回头,蒙芫听得又是一惊。
容离朝柴房走了进去,看着木柴边上缩成一团的婢女,弯下了腰,柔着声问道:玉琢,你昨夜见到的兴许不是什么鬼,恐怕是我。
她声音轻缓,好似怕把这绷成了一根弦的婢女吓着。
玉琢听见她的声音,周身抖得更厉害了,像是被恶鬼催命般,啊啊胡叫着,双腿踢个不停,还将手臂掩在脸前,将自个儿的视野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当真在怕,许还知晓自己昨夜瞧见的是谁,故而在见着正主后才更慌张了。
蒙芫站在屋外一声不吭,死死盯着那颤颤发抖的婢女,怕极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拧着丝帕的手青筋暴起,就连气息也急促起来。
容离双手扶在膝上,缓缓蹲下/身,本是想靠近一些。
不料,玉琢忽地放下了遮在面上的手,猛地朝她推去,那惶恐狰狞的模样,当真像是撞了鬼,兴许即便撞鬼也不会如此惊怵,别过来,别过来
眼看着自家姑娘要被推倒在地,小芙连忙跑上前,扶住了姑娘的胳膊。
玉琢蓦地撞上前,竭尽浑身气力,还咬紧了牙关,一副死也要拉人垫背的样子。
容长亭瞪直了眼,不等他开口,站在后边的护院已经冲上前去,将这忽然发疯的婢女给按住了。
容离面色煞白,直起腰退了几步,按住胸膛喘起了气来,玉琢,我从未害过你,你究竟与我有何恩怨?
如今夫人和老爷皆在,小芙不敢说话,只暗暗回头朝三夫人看去一眼。
玉琢,你可知你在做什么,神志不清了?容长亭冷声斥道。
玉琢被按在地上,疯了一般挣扎,那头发衣裳乱糟糟的,比恶鬼更像恶鬼。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容长亭猛地一拍门框,咚的一声巨响。他抬手按着眉心,在按捺住心底怒意后,回头朝小芙看去,软下声道:你说,姑娘昨夜当真撞了魇?
也许是梦行症。小芙惶惶应声,昨夜姑娘早早睡了,我伏在桌上小憩,一不留神便睡着了,醒来时发觉姑娘已不在屋中,连忙出门去寻,只见姑娘在兰院外提灯站着,好似神魂被勾走了一般,我唤她时,她一时未能回神。
容离低着头,眼睫扑棱如蝶,昨天忽地梦醒夜游,只觉得周身发冷,后来小芙唤了我,我才醒了过来,发觉自己竟在兰院外,手上还提了灯,许是玉琢昨夜在窗边瞧见我夜游的模样,才被吓成了这般。
她声音越来越轻,好似气息奄奄,又讷讷了一句:离儿并非有意。
身子弱的人常患离魂之症,夜里许还会惊起梦游。容长亭摇摇头,是爹未考虑周到,如此想来你搬回兰院正好,兰院人多,有个照应,若是在竹院里
他话音一顿,冷冷看着小芙道:怕是你都梦醒几回了,你这婢女还未发觉!
小芙被吓得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下了。
容离紧握着小芙的手臂,硬是将她撑住了,轻声道:这不怪小芙,我昨夜点了助眠的香,小芙嗅见这香便会困得醒不来。
小芙眼巴巴看着自家姑娘,双眼红通通的,近乎要哭出来。
容长亭这才缓和了半分,对着玉琢冷声道:不过是夜里见到了大姑娘,却被吓成这样,若是府外之人在此,还以为你是做了什么愧对大姑娘的事。
姒昭低声说:老爷问问这婢女不就知道了么。
蒙芫蓦地回头朝四夫人看去,满目的难以置信。
姒昭却未看她,眸光紧挂在自家老爷身上,连一寸也未移开,好似未察觉到身侧那寒凉又甚是不解的眼神。
容长亭朝玉琢走近,低头道:你如实说。
玉琢发髻凌乱,那盖了满脸的发间,一双惶恐的眼露了出来,她眼眸木讷地转了一眼,嘴大张着,好似想说话,却又怕得不行,压根挤不出声。
她在看容离,眸光颤得好似被波澜起伏的水面。
容离轻声道:你为何怕我?
再这样下去,她当真要被吓出魂了。一道淡漠的声音倏然响起。
容离微微侧目,余光扫见了华夙。
华夙并未走进大雾里,而是穿了几面墙,横冲直撞般走了过来。她一袭黑袍裹得严严实实,连脖颈也未露出来,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双眸狭长,眼尾染了绯色胭脂,艳而冷淡,妖异诡谲。
容离没应声,垂着眼似在思索。
华夙垂目看向地上那狼狈不堪的婢女,不咸不淡道:你想从她口中挖出什么。
这小小的柴房里站满了人,容离哪寻得到机会回答,总不能说自己大半日的又撞了鬼。
华夙忽地抬手,细长五指从袖口中探出,掌中乌黑的鬼气蓦地释出,那一团鬼气好似青面獠牙的鬼首,疾疾朝那婢女脸面袭去。
寻常人看不见,容离却看得一清二楚,她蓦地抬眼。
鬼气撞上了玉琢的脸,如墨汁般凝进了她的双目,那一双神情怵怵的眼顿时乌黑一片,被鬼气占了个遍。
容离看愣了,不知华夙这是想做什么,但她料想,其余人是看不见玉琢眼中鬼气的,否则俱会被这黑沉沉的一双眼吓到。
华夙寒声道:让她记起前事,慑其神魂,令其亲口道出。
容离沉着的嘴角略微一扬,弧度轻微,不曾想这鬼竟还有如此本事。
被按住的玉琢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忽然直挺挺地坐起了身,僵住的眸子缓缓往旁一转,朝容长亭看去。
双目无神,不似活人。
容长亭被她看得怔了一下,后背竟涌上了寒意,心底莫名发憷。
两个按着她的护院看不见她面上的神情,观老爷和夫人们骤变的神色,俱是不明所以。
蒙芫更慌了,琢磨不透玉琢这是什么意思,只好死死地盯了过去,然而玉琢神情不变,她却先一步被吓昏了头。
玉琢双目无神地道:我不该、不该在夜里劈断护栏,不该接那一盅热汤,故意往大姑娘身上泼,我、我
不要变作鬼杀我,不要化作厉鬼她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此话一出,容长亭冷声道:给我把她关起来,问个水落石出,一个婢女怎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他头一转,朝蒙芫看去,这样的人你都敢往离儿身边送?
那渗进了玉琢脸面的鬼气如烟缕般涌出,被华夙收了回去。
华夙将指间鬼气捻碎,她心力不支,没能说完就昏过去了,一时片刻醒不来。
容离心道可惜。
被冷眼直视的蒙芫猛地低下身,老爷,这丫头先前还好好的,我怎知她竟会这般待离儿,先前同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丫头,不妨将那俩丫头叫来问问。
容长亭冷声道:去个人,把那两个婢女找来。
容离心事重重地站着不动,好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离儿累了便回去歇着。容长亭叹起气。
容离摇头,弱着声道:玉琢平日伺候得还算很周到,哪知,她竟她话音一哽,未能说得下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容长亭猛地一甩袖子,走出了狭窄的柴房。
屋外大雾未散,烟雨霏霏,十尺外连旁人的脸面都看不清。这弥天大雾诡谲古怪,可再怪也没有玉琢方才的模样怪。
蒙芫胆战心惊,侧头朝自己贴身的婢女看了一眼,那婢女也急吸着气,被吓得两眼发黑。
小芙在檐下撑开伞,往自家姑娘头顶上遮,心底思绪万千。
容离却抬起手,把伞柄拿了过去,伞面一歪,朝华夙的那边倾斜。
明明是阴间之物,寻常凡人瞧也瞧不见她,可润雨偏偏能落至她身。
幸而华夙头上兜着黑绸,否则那黑白相间的发顶上定落满了糖霜。
华夙未踏出门槛,抬手抵住了倾过来的伞沿,淡声道:不必。
容离眨了眨眼,思及方才华夙穿墙而来的举动,心想这鬼是不是近不得屋外的大雾,只好把伞打直了。
华夙轻哂,你倒是好心。
此话有些违心,同此女同住了几日,她也该清楚,这看似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姑娘,一颗心切开分明是黑的,根本不像面上看着那般好欺。
华夙望向屋外的雾,淡声道:雾起,今夜不太平,夜里可不能再踏出房门半步。
容离侧目看她,眼中之意一目了然
你又要出去?
华夙看懂了她的眼神,目光晦暗地道:出去看看,他人都欺过来了,总不能唯唯诺诺。
容离握紧了袖下藏着的画祟,这般厉害的法器如今在她身上,不带上她岂不是少了一分力,她自知敌不过那些鬼物,可她手中的画祟却能一敌。
你连画祟都未会掌控,还是在容府好生呆着,省得被他人擒住了,我还得为了画祟去救你。华夙无情说道,当真对他人性命不管不顾,未将生死置于眼中。
容离只好微微颔了一下头,示意自己听清楚了。
记住了?华夙转头看她,双眸微微一眯。
容离又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叫旁人看不出有何异样。
过了一阵,空青和白柳被带了过来,空青倒还坦然,白柳眼底的惊怵却藏也藏不住。两人俱不知玉琢怎忽然发了疯,只是听闻她对害了大姑娘的事供认不韪。
下人搬来了一张太师椅,椅子就放在柴房门外的屋檐下,容长亭在这椅子上坐着,左右两侧还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
白柳一看到这阵仗,差点就跪了下来,余光斜见了三夫人狠厉的眼神,不得不又站直了身。
两人齐齐福身,不敢抬头。
你们可是和柴房里的婢女一起去伺候大姑娘的?容长亭冷声问。
白柳一口白牙颤得厉害,嗓子眼紧得憋不出声,忙不迭回头朝空青看了一眼。
空青颔首道:回禀老爷,我们二人正是和玉琢同日去到大姑娘身侧伺候。
伺候大姑娘?容长亭冷哼了一声,今日怎不见你们在大姑娘身侧,就是这么伺候的?
空青低着头又道:大姑娘昨日出了府,身侧有小芙作陪,我本欲等姑娘回来的,不料夜里白柳忽然染了风寒。
容府不知几时竟多了位二姑娘。容长亭猛一拍膝,讥讽道。
白柳颤着身,老爷,奴婢昨夜忽然病了,自知不该再去姑娘身前照顾,省得让姑娘也染上病,空青同我待久了,我、我怕空青也沾了病气,只好劝她莫去姑娘跟前。
空青默不作声地低着头,默认了此事。
当真病了?容长亭冷目望去,颇为不信。
白柳连忙道:千真万确,万不敢欺瞒老爷,我、我还去府医那儿取了药,府医定能作证。
容长亭微微颔首,面色却依旧凌厉,玉琢设计令大姑娘跌进湖一事,可是受他人指使?
容离目不转睛地看向这二人,眼中饶有兴味,她抬手掩住唇轻咳了两声,下颌被袖口一遮,唇角略微翘起了点儿。
空青面色冷静,摇头道:回禀老爷,奴婢不知。
你们三人朝夕相处,她平日里见过些什么人,难道也不清楚?容长亭眯起眼。
我们三人鲜少出府,见的自然都是府内之人,先前我们虽同在三夫人身前伺候,但并非时时都在一起,故而她私底下见过谁,奴婢并不清楚。空青徐徐道。
白柳低头不语,手在身侧搅着。
这叫空青的确实坦然,另一位便不知了。华夙忽然开口。
她抬起手,黑绸滑下腕口,丝丝缕缕的鬼气自掌心浮出,刚欲将鬼气甩出,她猛地攥紧了五指,将鬼气捏碎在掌中。
容离侧身看她,状似在看柴房里的婢女。她还以为华夙又要使方才的把戏了,不料竟戛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