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以为自家姑娘怕了,连忙道:老爷已知晓此事,倒是晌午便去请大师来做法,姑娘莫怕,小芙定寸步不离。
容离怔怔点头,掩在锦被下的手指微微一蜷。
小芙循着她的眸光看去,转头时,华夙已放下瓷杯。
那天青色的茶杯搁在桌沿,杯中茶水仍在晃动。
小芙抖着身怵怵道:那杯子方才不是放在壶边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3=
觉得吓人吗,这种程度可以接受嘛
第11章
小芙看着杯里晃动的茶水,心里直发毛。
容离淡声道:风吹的。
小芙怵怵朝破损的窗棂看去,眼都瞪直了,可这风再大也不该能吹得动瓷杯呀。
靠着墙的剥皮鬼仍是一动不动,好似未得命令便连眼都不眨了。
也不知这窗是何时坏的,我昨夜不该睡那么沉,竟连丁点动静也未察觉。小芙眸光震颤,压低了声音说:可空青和白柳也未知晓此事,难不成咱们都被魇住了?
莫怕,爹不是去请人来做法了么。容离轻着声开口。
老爷请了两位大师,听说在来的路上了。小芙说。
容离点点头,见华夙站起身,曳地的黑绸当真遮得严实。她心底对这鬼有点犯怵,微微缩起了肩,气息忽急。
寒风簌簌声往屋子里钻,吹得珠帘纱账跟烟雾般飘忽着,偏偏华夙裹在身上的黑绸布未扬起半分,沉甸甸地垂在身侧。
鬼物果真是鬼物,就连身上的黑布也非比寻常,哪是凡间的风能撼动的。
昨夜里被揭下的黑绸又遮回了她发上,她大半张脸又被掩了起来,只垂在身侧的手露出了几根指头,白得好似送葬的缟素。
华夙没有说话,兀自朝窗边走去,定定看向院子里的树。原吊在树上的女鬼已不见踪迹,树上空空如也。
容离安抚般往小芙手臂拍了两下,许是有这杆笔傍身的缘故,除了面前这来历不明的鬼物,并不是那么怕别的小鬼了。
小芙呜咽了起来,怕得浑身直发抖,颤着声说:若不,今夜我不睡了,我看着姑娘。
先别忙着怕。容离拍着她的手臂说:去热碗粥过来,我饿了。
小芙哎了一声,脚刚迈出一步就顿住了,我、我叫白柳进来陪姑娘!
容离想了想,颔首道:你让她进来。
小芙出了门,白柳擦着她的肩进了屋,揖身道:姑娘。
容离又朝华夙看了一眼,也不知屋外有什么好看的。她抬起手,气息虚弱地道:来扶着我。
白柳眸光躲闪,身子似是有些僵,可还是立刻走了过去,扶着容离走近窗边的妆台。
妆台就在窗棂边上,桌上的首饰和脂粉盒乱成一团,是夜里被那剥皮鬼给撞乱的。
容离拿起香粉盒,状似无意地朝窗外看去,连一个鬼物也未瞧见,想不通华夙在看什么。
华夙就站在她身侧,一双上挑的眼凛若寒星,黑绸被风拂动时,眉心的朱砂隐隐绰绰,这一言不发的模样甚是寂寥。
容离沾了些香粉往面上抹,慢声道:昨夜你们在屋外可有听见什么声响?
白柳慌忙摇头:未曾。
我昨夜睡得昏昏沉沉,眼皮重得很,好不容易睁了眼,竟瞧见有个人影直挺挺地站在我床边。容离说得慢,就跟在讲话本一般。
白柳哆嗦了一下,是、是小芙?
哪能呢,小芙昨夜伏在我床边睡的。容离摇摇头,朝铜镜里看了一眼,又说:我以为是你,或是空青。
姑娘莫不是看错了?白柳颤着声道。
容离也佯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可若不是你们,亦不是小芙,那还能是谁?
白柳哪敢说话,连鬼字也不敢提了,唯恐犯了忌讳。
容离转头,将冰冷的手搭在了白柳的手臂上,略微仰着头道:今夜你进屋陪陪我,这么一闹腾,我也有些怕了,也不知是不是因半截入土的缘故,总能招来些脏东西。
那、那我便陪着姑娘。白柳连腿也抖了起来。
今晨的汤药呢,怎未端来?容离又道。
白柳忙不迭开口:我这就去端!
说完她转身就走,出了门还跑了起来,像是在躲什么。
这白柳一走,空青便叩了门,姑娘?
不用进来,若是有事我会唤你。容离在屋里道。
空青在门外应声,还真不进屋了。
屋里,华夙侧过身,垂目朝这凡女看去,你将她们支开,是有话同我说?
容离昨夜受这鬼物指引,学得了那杆竹笔的用法,已不是那么怕了。她抬头瞧见了华夙未被遮起了一双眼,那狭长的眼好生绮艳,但也足够冷漠。
以为我已走?华夙忽道。
容离顿觉窘迫,摇头道:竹笔之事未了,想来你不会走。
华夙轻轻呵了一口气。
你在看什么?容离轻着声问,眸光似小鹿一般。
嗅见了一股令人心烦气躁的气味。华夙淡声道。
什么气味?容离皱起眉,只闻到了一股脂粉香。
青衫鬼。华夙道。
说起青衫,容离眼前飞掠过一张脸,她愕然记起那日将她吓着的鬼物,原先吊在树上的鬼魂可不就是被那青衣女鬼吞去的么。
那青衣鬼手中还执着一幅画卷,似是在寻谁。
容离那时未看清,只依稀知道画中人穿着一袭黑衣,黑衣?她眼眸一转,朝华夙看去。
华夙周身裹着黑绸布,叫人看不得她里边穿的什么,可也是玄色的?
容离气息忽急,越发好奇华夙究竟是什么来历。
你见过那青衫鬼了。华夙忽地开口。
容离颔首,眸光略微一动:许是见过的,她持了一幅画卷,问吊在树上的鬼物有未见过画上之鬼,吊死鬼答不出,她便将其吞了。
画上是我。华夙说得甚是平静,你若同我为伍,势必要与他们为敌,怕了么。
容离怔了一瞬,看向掩在铜镜里的床榻,她那杆竹笔还搁在枕下呢。
莫怕。华夙忽地弯下腰,遮在脸上的绸布略微往下一滑,殷红的唇随即露了出来。她那下颌近乎要抵到容离肩上时蓦地一顿,冰冷的手从袖口里伸了出来,你有的东西,是他们求而不得的。
容离捏着香粉盒的手被轻拍了两下,华夙收手时候,指腹在其手背上一抹而过。
华夙直起身,将蒙在面上的绸布往上提了提,我不单能教你如何驭使剥皮鬼,还能教你如何应付别的鬼物。
容离看了她好一阵,好似在琢磨此话可不可信,她眼眸一弯,气息弱弱地道:御鬼能作恶么。
何种恶?华夙一双眼微微眯起,审视般道:饲鬼本就是背天而行,你已养了这剥皮鬼,还想如何作恶?
取他人性命。容离双目一弯,眼中哪有半分杀意,眸光盈盈润润。
华夙平静无波的眼里露出了点儿不易察觉的诧异,很快又收敛了回去,自然可以。
我不过是说笑,我若将旁人害死,日后一起做了鬼,阴间碰面得有多窘迫。容离慢着声说。
她又往脸上抹了点儿香粉,竹笔是一个和尚给我的,那和尚又是什么来头?
和尚?华夙嗤了一声,不像在笑,但显然分外不屑,不过是只裹了和尚皮的鬼。
容离一愣,她早觉得那和尚不大对劲,可没想到亦不是凡人。
他盗走了我法器,因此也遭了杀身之祸,故而才想将此笔弃下。华夙眸光平静,明明眉目锐利稠艳,姿态却收敛克制,高深莫测,像极峭壁上暗自生长的花,叫人瞧不清她的真面目。
姑娘,药温好了。白柳端着药走进来,许是走得急,碗沿沾了不少药汁。
容离转头道:拿来吧。
白柳不大敢抬头,将药碗端去时,闷声道:姑娘小心烫。
容离接了过去,摆手说:你出去守着,这屋子怕是不干净,莫在这久待。
白柳暗暗轻吁了一口气,躬了身匆匆往外走。
门嘎吱一声合上,屋外静悄悄,只有狂风在呼噪。
容离朝那剥皮鬼看了一眼,试图印证一番,将手里的碗递了出去,压低了声音道:替我将这药倒进花盆里。
那一动不动的剥皮鬼果真迈开了步子,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接走了这温热的汤碗。
剥皮鬼端着碗朝屏风一侧的花盆走去,碗一倾,汤药哗啦一声全倒了出来,连一滴也不剩。
好用么。华夙抬起手,朝容离侧颊上轻抹了一下。
容离浑身僵着,她可未忘此鬼昨夜含了她指头一事,这般亲昵,当真、当真
不合适。
华夙捻了捻指腹,平静道:香粉未抹匀。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12章
屋外的风呼啦一声涌进屋里,容离垂在肩上的头发飞扬如墨,华夙收手时无意扯到了她的发梢,根根发丝往素白的手指上一绕,莫名旖旎。
容离的头发被扯了个正着,发根一阵酥麻,半个身就的气血直往脖颈上涌。她猛地站起身,袖口却扫着了桌上的胭脂盒。
胭脂盒轱辘声滚下桌,还未摔及地面,就被一阵风托了起来,慢腾腾回到了桌上。
这是华夙的术法。
华夙跟无事鬼一样收回手,神色闲然自得,小心些。
容离退了几步,朝床榻走去,把藏在枕下的竹笔拿了出来,小心收进了袖袋里。
片刻,小芙端着粥从屋外进来,讶异问道:姑娘,你怎一个人在屋里,要是、要是
容离揣着竹笔,微微摇头:大白日的,总不会时时都闹鬼。
小芙连忙放下托盘,哪敢把话说完,小声道:方才我在庖屋见到了白柳,白柳是端着药回来的,那药似乎是府医所开,姑娘不是不喝的么。
容离轻咳了两声,瞧见那药碗还捧在剥皮鬼的手里,小芙是瞧不见那剥皮鬼的,可若是往花盆那边看去,她定会看见个飘在半空的碗。
小芙眸光飘忽,往梳妆台那边也瞄了一眼,硬是没找到药碗。
容离又假模假样地咳了起来,捏起了粥勺道:这粥里放了什么?
小芙这才收敛了眸光,切了些姜和肉沫。
站在窗前的华夙转过身,素白的手从黑袍下探出,指尖微微一扬,花格月洞门上那帘子的束绳随即松开。
薄帘垂及地面,挡住了其后的花架,自然也掩住了剥皮鬼手里的药碗。
兰院里两位夫人知道昨夜的事了么?容离轻着声问。
小芙瞧见帘子垂落,嘀咕了一句:这风怎这么大。
她转而又颔首,两位夫人一大早便到老爷那去了,也不、不知是从哪传出去的,竟有人说兰院闹鬼是因姑娘搬回来了。
容离低头往瓷勺吹了两下,才把粥含进了嘴里,还说什么?
小芙犹豫了一阵才开口:还说姑娘冤魂缠身,只有竹院镇得住这等阴气,若是姑娘能搬回竹院,两位夫人住的这院子定能平平安安的。
今儿日头怎样?容离往那稀碎的窗棂外看。
小芙答道:艳阳正好,难得不是阴天,只是风大了些。
一会将椅子搬到外边,我是该晒晒太阳了。容离又吃了一口粥,咽下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顺道将我那棺材也搬出去,省得在屋里放霉了。
小芙愣了一瞬,屋外风大,若是将姑娘吹病了,府里定又要传些晦气的话了。
我去哪儿不晦气?容离眼一抬,似笑非笑的,模样柔柔弱弱,好似无可奈何,只得黯然神伤。
她吃完了粥,把碗往桌子里侧推了一下,捏着帕子轻抹唇角,问道:爹可是请了两位大师过来?
是。小芙点点头,回来的时候听说那二位已经到府外了。
那便将我的椅子拿出去,你叫上院里的小厮去搬棺材,快一些,晚了这天晷一沉,可就晾不到了。容离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推开门,被这寒风吹得险些站不稳。
华夙站在屋内,未跟着一块儿出去,在日华照进屋里时,还略微侧身避开了,好似见不得光。
鬼物见不得光委实正常,可如吊死鬼那般的还能吊在树下受风吹雨淋,为何她一个这么厉害的大鬼,却要避开?
容离敛了眸光,属实不解,等着小芙搬来了椅子,往上一躺便不动了。
华夙是没有出屋,却站到了门后,你是嫌阳寿太长?
她模样长得艳,若是将掩住脸面的黑绸布拉下,那锐利凌冽的模样定和毒蛇一样,连说话也不留情面,话少归少,却俱是不中听的。
容离没说话,两根手指搓了一下裙子,小芙还没走远,此时开口无异于自言自语。
过会,小芙走到了院门外,叫上两个小厮进了那用来放置杂物的厢房。
容离见小芙和那两个小厮进了屋,才轻声道:不嫌长,可吹吹冷风应当也不至于减寿。
厢房的门大敞着,过了一阵,小厮扛着棺材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棺材用的是顶好的金丝楠木,其上刻了许多繁复的花纹,一看就是富人家用的。
两个小厮怕得不得了,抬起棺来浑身都在抖,闷着声问:小芙姑娘,放哪儿呢?
小芙回头朝自家姑娘看去,问道:姑娘,放哪儿?
就放你们站着的这块地。容离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朝地上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