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清宇背着包独自走在校园里。
现在早已不是初春的天气,阳光变得灼热又刺眼,路边的行道树一颗一颗变成了深绿,像直立的花椰菜,风刮过,上面细小飘零的树叶慢慢落下来。
一片树叶刚好擦过脸前,落在脚下。
包是斜挎在胸前的,挡住了向下的视线,清宇伸手拽开胸前的带子,伸长脖子看下面。
树叶刚好落在了鞋边。
脚尖抬起又落下,视线里树叶的一角被逐渐逼近的阴影遮盖,然后留下一声细微的脆响。
是树叶在地面和鞋底之间摩擦,汁液迸溅的声音。声音好小。
天气越来越热了,外套一件一件地脱,袖子一截一截变短,大家和寒潮过境时的穿着大不相同,但唯一没变的还有休息时间的聚集抽烟。
悠闲慵懒的烟雾从嘴边伸至头顶,然后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清宇呼吸着混合的烟味,侧身穿过人群向工作室的方向走去。
有人在抽电子烟,吐出的草莓气息弥漫在四周,像夹心饼干的香味。
今天整个下午都是自由安排的实践时间,清宇将胸口的烟雾挤压呼出,甜蜜的气味没有将人挽留,他还剩下好多项目报告没写。
对于这所着名院校来说,即使学术不是它的强项,流于表面的教学安排仍然是比照着严格的学时划分,环境上更是不愿输给任何竞争对手。
刚刚整修好的学生中心和图书馆24小时对学生开放,无论是想熬夜写论文,还是逃避烦恼打发时间,这些地方都完全值得纳入考虑。
在建筑学院疯狂赶作业的工作室里,灯光明亮的室内,任何人,只要抬起熊猫眼,就能看见墙角的服务设施,几步将自己挪到休息区,那里有沙发、阳台、外面有安静的树林。
啊!再转身接一杯咖啡。嗯,躺进瘫软的沙发,又能恢复到开开心心的幻想状态。
从学院侧门出去,距离最近的超市和便利店更是只需要几分钟的步行时间,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都是顺路的事。
于是长时间顺路下来,清宇包里已经有了街边那些小餐馆的优惠券。
学院的食堂过了饭点就不再提供餐食,清宇为了躲人群,再加上待在工作室里越来越久,剩下的空余时间便渐渐转去了校外。
街边的小店空间都不大,最豪气的能占上两个门面。
透亮的玻璃窗照进去,错落有致的座位挤上了过道,落下的拥挤视线只有到了超市才能舒展开。
但小就小点了,进了店里,大多急待填饱肚子的顾客都能直接在自助机器上点餐,然后向内多走两步等厨房定制。
取餐口在吧台一侧,垃圾回收口在另一侧。
为了快速翻堂,小餐馆里提供最多的就是各种速食:汉堡、肉卷、面食、匹萨…这些清宇都去过。
有时为了图方便,他还会买两餐,一餐堂食一餐打包带回学校,放在工作室公用的冰柜里,等着下一次直接取出来加热吃掉。
去小餐馆是为了方便,节省等待的时间,但他时常点了餐,等一等,拿着温热的食物坐在窗边却开始楞楞地想事情,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将睫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然后细细簌簌穿过缝隙照进眼底。
那些被省下的时间,一点一滴,都不知不觉落在了这里。
陆权某次看见优惠券,正好是其中一家店铺月末回馈做的3+2活动,“买3份套餐,送2份”,在为店里新开的外卖业务做推广。
日式便当,开店的是两个不算太年轻的女人,她们一直没摸清如今流行的移动支付方式,所以从没有想过要开展外卖业务,连这次发的优惠券也是纸质的。而清宇从来只用现金点餐,他从老板手里收了很多张券。
老板记不清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到底来过几次,每次点餐结账她都会塞给清宇一张。
学校里的课后聚餐总是偏爱方便又香气扑鼻的食物,汉堡、汽水、匹萨,这些都是受欢迎的食物,充饥的便当自然也不落下风。
只是一个清宇哪里吃得下5份?肚子里装不下货的他就把券放进了包里。
背包里,衣服口袋里,裤子包里,随手就塞进去了。
好巧不巧,有一张被陆权不小心翻了出来。
陆权是鸡贼又双标的男人。另外一个自然也是。
他们第一次收到照片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要把人肏到再也不会发这种东西,于是清宇被收拾惨了,嗓子都喊干了,屁股被扇得肿肿的,事后陆权抢下剩余的福利时间给他揉揉,清宇没有精神地窝在怀里。
这样温柔的安慰是要用之前激烈的做爱来交换的。
清宇发过一次就停止了,到了下一周自然没有新的未读信息。
只是从中午开始,隔三岔五偷瞄手机的两个人,心里又难免跳动着、等待着什么。
安静的手机始终静默着放在一边。
这样明目张胆的勾引再没有了。
周五回家的时候,清宇会乖巧地等在客厅。他回来得很早,早早地做清洁,然后等做爱。
陆权看人那么乖,起了坏心思,他伸手搂清宇:“宝贝,上次的照片还能发我一张吗?”
清宇就给他发过一次照片,只一听就反应过来,他看陆权一眼,转头示意他自己去掏手机。清宇的两只手被圈在了身
陆权为了争出胜负,他在每一个能够回来的夜晚,一定会拉着清宇说话。
如果不想分享就算了,和他装没有进展算什么事儿?他斜眼看陆诚,难道陆诚又想做“偷偷先问清宇想继续学业吗”这种事?
他们能交谈的东西和陆诚比起来也是半斤八两,于是陆权会问清宇其他的东西,比如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略过学业上的谈论,只是问问路上遇见了什么新鲜的事情。
前,手机在屁股口袋里。
陆权想看上次在浴室拍的照片,拿着保留下来的罪证图片和清宇玩更多有趣的游戏,然后再将发送成功的两张之外的失败品一并收入自己的眼中。
绝对不告诉陆诚。
他交了足够多的钱,掠夺了足够多的资源和权力,陆诚应该收到和警署内部一样多的小道消息。
陆诚借着中央大学狠狠表现了一番,他给清宇办理身份,办了入学。
本来就对着屁股跃跃欲试的手这下找到理由去摸了,陆权抽出身后的手机,顺手揉了清宇一把。
清宇和陆诚之间共同话题并不多,可以说是没有,除了上床和接吻,几乎没有实际的交流。
现在看起来比之前柔和多了,一层浅浅的脂肪保护着赤裸的脖颈,后来的屁股圆圆的,连胸前也有了小小的弧度。
他甚至抬起手臂,推拒地抵住陆诚,偏偏另外一个人像察觉不到一般照样圈着他,用鼻尖和脸颊轻蹭衣服下露出的皮肤,将夏天的热气呼在清宇的神经上。
就算是两人偶然的聊天,也只涉及一些琐碎的小事。
陆权也喜欢,不仅做爱的时候喜欢,平时喜欢,现在抱着人暗示性地亲也喜欢。
陆诚递给了清宇一杯解渴的清水,就算不知道伸手的那个人背后藏着一把什么样的利器,清宇思索许久,仍然无法拒绝这样让人心动的提议
从这个角度看清宇的侧脸,正好能看见下颌弧度和侧颈线条。
不是陆诚“嗯”一声作为回答的结束,就是清宇“嗯”最后一声。
清宇在家穿了一条面料柔软的裤子,这样肌肤相贴的姿势让体温摩擦出热度。
绑起来看着小小一只,完全想不到站直身体时的挺拔。
他虽然“不计前嫌”和陆诚交流了一下情报,但陆诚的态度,啧,实在是毫无合作的自觉,陆权想。
陆权瞄了一眼,转头对着清宇笑:“是本店的荣誉会员。”而且还3+2呢,另一手还放在清宇后腰,他虚环着面前的腰身,搂紧人亲了亲。
陆权不笑了,清宇开心地笑出来,眼瞳闪闪:“我听话,把照片全删了。”
在清宇不在的时候,他勉强和陆诚聊过一次,清宇被封闭的身份就像当年楚诗丞看到的小黑屋。
*
清宇瞄见地上的优惠券,又看陆权在他的指导下,勾唇笑着打开储存的相册。
他从不过问清宇每天到底在学校干什么,继续学业有没有认真。
自从被允许来学校上课,陆诚没问过清宇怎么使用那些他看不见的时间。
陆诚喜欢用手掌轻轻拢住清宇的前胸,一点点柔软的起伏刚好陷入掌心,温暖的皮肤和主人一般亲密地贴合。
这对清宇来说,本是一件好事。
只是现在……
只是这只干净的手机里什么都没有。相册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天气晴朗时被随手拍下的十字路口标志。
陆权对眼前这位亲哥的答案,很不满意。
清宇像是久在旱地里的人突然手里被塞进了一杯水,不同于陆权当初买下他,给他迎头灌下烈酒。
陆权放在A大的人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痕迹,A大的校友记录里无法检索清宇的姓名。
每个人都摆在自己应该的位置上,主人会定时投喂和享用圈养的资源,被买下来的家伙在主人需要的时候出现,按时敬业地提供自己的价值,不需要的时间里安静地待着。
去年清宇刚被买回来的时候,瘦得厉害,经常一个喘气,脖子上的青筋就爆出来,他被卡在墙上的腰微微挣扎就露出肋骨。整个人从下巴开始,一路贴着身体骨架和肌肉线条收紧,肋骨之下柔软的地方被陆诚双手一掐就能为所欲为。
楚诗丞可以没有足够的权限,隐身于规则之后的陆诚却不应该没有。
和要求工作进度不同,也许陆诚本来就不关心,或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无益得知,清宇的学习和课余时间对于他而言,是蒙上一层砂纸的秘密。
而且手感真好,陆权回忆着小奶包软软的触觉,他轻轻地笑出声,带着无辜的请求:“宝贝可怜可怜我。”他抬手搂在清宇肩膀上,将拿到的手机放在两个人面前。
每次话题中断,聊无可聊自然沉寂下来的空气让清宇心里发紧,僵硬地想跑。
然后除了那些没有营养的对话,清宇也毫不意外陆权想要趁机揩油的心。
陆权觉得交谈时最好的姿势是抱着,坐着抱,站着抱都好,只是现实却不是每次都提供机会,让陆权自然而不做作,不显得他很急迫地抱上清宇。
不知放在哪里的优惠券顺路就被带了出来,色彩饱和度过高的卡片落在地上,让人一眼就读完上面写的东西。
陆诚几乎可以确定警署内部的黑洞依旧存在,只是如今他走到哪里,竟都是求证无门。
。
所以他对着陆诚表现出下意识的亲近,也许仅仅是两个人的距离贴得近些,或者是清宇发觉不对后偷偷退向反方向的小动作。
陆权都看见了。
他每次瞄见陆诚看清宇的眼神,发现清宇暗自修正的动作,他都安慰自己,“正常现象,正常现象”,而且自己和清宇也不是弱连接。
但……是吗?是吗?陆权忍不住问自己,真不是弱连接?他坐在清宇身边,捏着清宇的手指没再说话。
有没有听说过“真爱无价”的谎言?
社会规训女性的是感情至上,但对男性的教育却不总是这样。
他们深知权力的重要和滋味,所以什么也没有的男人才喜欢谈感情,但凡有点钱、资源或是权力的男人都恨不得拿手上的东西砸死他的追求对象,让这个被相中的对象再也看不上其他人。
如果依旧无动于衷?那这个所谓的对象对他来说,本来就可有可无嘛。
陆权不缺钱。
他可以抢陆时冉的钱,抢陆诚的。而且他还有秦慕渊留给他的信托基金,在18岁成年之后每年都能拿钱。
为了得到那张数字最小的军用车牌,秦家放弃了自己的女儿,他们将秦慕渊卖出去换取利益,用一场婚姻断送一个女人的未来。
当然,为了让这场联姻看起来情投意合,秦家给秦慕渊设了基金,婚后每月发钱,让她衣食无忧,只要安分待在陆时冉身边。
秦慕渊走前把基金受益人改成了两个小孩儿,她谁也没告诉,直到陆诚18岁成年才第一次接触到那笔不小的财产。
陆权也是在成年后拿到的钱,当时他已经和陆家两个人闹翻,所以并不知道陆诚也有。
他不再和陆诚分享母亲给他的一切。
家里的两个人同样不缺钱,也有时间,纠结在清宇身上的感情却止步不前。
对于自认为被抢了表演机会的陆权,他想给清宇砸钱,却砸钱无门,这么久了,送到人手里的那张卡几乎没有消费。
清宇总是从抽屉里拿现金,一张一张数着生活,有时钱用多了还会不好意思,回头告诉陆诚,然后像询问意见一般,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陆诚听了高兴会抱着人温柔地说话,完全没理解这种手心向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
学期逐渐望见末尾,清宇很快在一张张草稿纸里找回了以前熬夜完成作品的感觉,他每天待在工作室的时间远比在家还多,手里抱的书从一本变成几本,有时顶着学习和考试的压力会磨蹭地拖到天幕渐黑,成为家里最后一个回来的人。
夏日的昼长超出想象,晚上9点的天色也是飞霞中带着云彩。
清宇踩着最后的黄昏回来的。
陆诚看向门口进来的清宇,他肩膀上挂着包,臂弯里夹着书,手上又捏着工具袋,正斜着身体靠在一边伸手去够门。
门掀得过于敞开了,而站在玄关不向外迈脚的懒鬼始终不愿先放下身下的负担,折返一次。
真是奇妙又新鲜的感觉,陆诚看了一会儿,在书本摇摇欲坠的时候,走过去帮清宇关上门。
清宇一转头就对着陆诚,他闻见鼻尖前隐约熟悉的香水味,陆诚的脸就在眼前,距离太近了,让他产生陆诚似乎会接过自己手上书本的错觉。
下一秒,陆诚伸手接下那本夹得艰难的厚重书本,又单手挑过清宇的背包挂在玄关,他转身看看清宇:“今天过得好吗?”
清宇抬头望向他。
扬起的脸上,眉骨的两条并非直线,像是占据指挥位置的线条使眼睛瞪得更圆,嘴巴微张,唇角微微翘起,“挺好。”
陆诚目光扫过,呼出胸腔里的气,语气依然流畅自由:“手里拿的什么?”
清宇没有察觉陆诚轻微滑动的喉结,肩上的负担被陆诚拿走了,他轻松地站着,半举起手打开袋子给陆诚看,“写作业的工具袋。”
半透明的袋子里面是裁纸刀,纸板和几个简单的模型草图,还有一些陆诚并不眼熟的小杂物,零零散散地躺在袋子最低端。
其实工具袋里一眼望下去就到了底,但抓在袋子下方的手指漂亮,虽然远不及望向他的那双闪烁亮点的眼睛和悄悄贴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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