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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蛟山 逍遥游
    朝他们疯狂涌来的哪里是洪波?分明是汇聚成流的毒蛇!
    狭小的甬道内霎时乱做一片, 你推我我挤你,一瞬间光是被踩死踏死的就不在少数, 姜曦将南宫驷往前一推“你先走,这里我来应对。”
    他说着, 袖中已散出莹莹粉末,那些蛇群闻到这粉末气息,俱是身形凝顿, 蜷在原处不敢往前。
    姜曦朝前头怒喝道“都冷静些,快往中殿回撤, 别挤!”
    他镇住蛇潮, 然后快步赶上大部队,退到石门前时发现南宫驷在那里查看着腾龙浮雕,他问南宫驷“到底怎么回事?”
    “魔龙肯定是被控制了。”南宫驷道, “我想回去查看一下龙魂池的情况。”
    他说着就要走,姜曦一把抓住他“后面那些蛇群怎么办?我没带太多的驱散粉, 药效散了之后它们肯定又都会涌过来。”
    站在一旁的叶忘昔道“我来。”
    她自幼在儒风门暗城受教, 因此比其他人都更擅长在黑暗窄小处单兵对战, 南宫驷虽不想让她留下, 但叶忘昔神情坚决, 且除了她之外确实也没有更合适的选择,所以最后南宫驷只得拍了拍她的肩。
    “这里太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 守一会儿, 我马上就回来。”
    姜曦与南宫驷是最后出甬道的, 一出来,黄啸月就猛扑上前,那架势凶狠,当真不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子所该有的模样。
    “南宫驷!你还敢说不是你搞鬼?”
    南宫驷隐忍许久,此刻终于也绷到了极限,他怒喝“是我搞鬼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走开,别挡着道!”
    黄啸月先是一惊,而后点着他的鼻子“看啊,看啊,假面撕下来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一直装孙子,如今到了你的地界,连嗓门都响了起来,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儒风门嫡子吗?怎敢如此气焰嚣张!”
    “黄啸月。”
    忍到极限的人除了南宫驷,还有另一个人。
    姜曦实在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上齿碰下齿,森然开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咄咄逼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黄啸月手蓦地一收,脸色已变,但还是强做镇定“姜掌门或许无法体会老夫的心情,我与儒风门有杀弟之仇,我……”
    “我确实无法体会黄道长的心情。”姜曦转动眼珠,冷冷望着他,“我对儒风门的宝藏密室,实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他的目光就像两柄出鞘利刃,黄啸月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呆呆地看着姜曦,嘴唇开开合合,却如涸辙之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姜曦道“南宫,你去查吧。”
    然而龙魂池就那么一方池子,四壁空挡,一览无余,仔细观察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南宫驷摇了摇头,说“我去前殿再看看。”
    前殿的陈设就要复杂得多了,何况还有那么多珍珑棋子,南宫柳先前被留在殿内,南宫驷进去的时候,他正抱着那筐橘子呼呼大睡。
    他在他父亲面前立了一会儿,眼神茫然又空洞,只是眼眶不由自主便红了。他不敢再久站,也没有去唤醒被做成棋子的爹爹,而是一个个地棋子看过来,希望能得到一点点线索。
    方才众人都在前殿时,他没有什么闲心细瞧,只知道这里被分成了“极乐”和“炼狱”两部分,此刻一个个傀儡打量过来,却发现了不少故人的身影,他看到了与徐霜林关系素来不睦的四叔深陷“炼狱”,被架在一膛子炉火上烤,看到三生别院里的那几个侍女正在“极乐”之地,扑萤捕蝶……
    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但是南宫驷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感到悲伤,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即将看到一个人,一个……
    然后他听到了。
    在那潮水般的喃喃呓语中,他听到了。
    一声颤抖着的,轻若蚊吟的——
    “驷儿……”
    南宫驷如五雷轰顶,未及回头,泪水已濡湿眼眶。
    他转过身,朦胧水雾之中,他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天青色身影,他向那身影仓皇奔去,他沙哑地喊着“阿娘!阿娘!!”
    眼泪潸然,落下了,便瞧清了。
    在“极乐”界,娉婷立着一个人,正是南宫驷的娘亲容嫣。和南宫长英一样,这个女人也有着极其强悍的定力,再加上徐霜林保留了大殿棋子的心性,所以哪怕南宫驷已和幼时大不相同,但她凭残躯一具,竟也能在南宫驷进到她视野后,认出他来。
    她向南宫驷颤抖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木僵的手指“驷……儿……”
    容嫣穿着的衣裳,正是南宫驷最后见她一面时所着的那件。他跪在她面前,竟好像在一夕之间,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儒风门那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夜。母亲去到孩子的书房找他,窗外月正圆。
    南宫驷跪在她跟前,他仰头看着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颤抖的“阿娘……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时光就此倒错。
    昔日严厉的母亲立于轩窗边,蹙着秀眉问“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上一句是什么?”
    稚子支吾着,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后来她离去得太突然,他跪在她黑沉沉的棺椁前时,依旧无法把母亲生前让他诵背的最后一卷经文完完整整地背出。
    这个一句“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隔着十余年榛榛莽莽的岁月,终于尘埃落定。
    他跪在她跟前,依旧是和月夜别离时同样的姿态,他们的身影与当年终于重合,只是当初满心怨怼,如今却已痛断肝肠,而那时的云鬓花颜,此刻也终究成了他人棋子。
    容嫣抚摸着南宫驷的鬓发,脸颊,最后攥住了他血迹斑驳的手,她颤抖着阖上双眼。
    “驷儿,娘如今身躯被控,如俎上之肉,随时都会再失去意识……但是驷儿,你要信……娘这些话,都是真心的……都是娘临走时在想着的,娘虽恨极了你伯父如此作为……但娘也感激他……”
    “阿娘……”
    “若不是他……将我制成棋子,我又如何能再见你一面……跟……跟你说……”容嫣僵直而缓慢地俯身,她发着颤,伸出手,然后将南宫驷紧紧地拥进怀里。
    “阿娘临走前,最后悔的就是……”她哽咽了,凝噎了,却不是因为要被徐霜林再一次掌控,她将她的孩子拥抱得那么紧,她颤声说,“我最后悔的就是,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这样好好地抱过你。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抱过你……驷儿……”
    “阿娘也是爱你的。”
    南宫驷已泣不成声“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娘,我早就都知道了。”
    忽然间,大地又开始震动了,容嫣蓦地一凛,睁开双眸,喃喃道“惘离的血契要撕裂了……”
    “什么?”
    “惘离的血契要撕裂了!我在这里,我每天都看得到!”容嫣忽然紧张起来,“驷儿,你不能有事,我要去阻止他……我要去阻止南宫絮……”
    南宫驷擦着泪,拉住她“阿娘,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什么血契要撕裂了?”
    “你听着。”容嫣顿了顿,眼瞳收缩,一时间似乎又要受制于人,但她竟是紧咬压根,凭着肉身意念,生生挡住了珍珑黑子的掌控,“你听着,南宫絮他搜罗了五把神武,这五把神武饱饮了万人血,它们合力,就能斩断魔龙和南宫家族之间的纽带。”
    “斩断纽带?!”
    “不错,龙筋,是第一个被切断纽带的。”
    南宫驷悚然“所以外头那些忽然暴起的僵尸,其实是因为龙筋被切断,所以才摆脱了控制?”
    “正是如此。”容嫣沙哑道,“第二个,是龙鳞。”
    南宫驷蓦地想到了方才遇到的那些毒蛇,应当都是龙鳞所化。
    “第三,是龙尾。”
    南宫驷失色道“那刚刚的那一下震动,是龙尾的纽带断了吗?!”
    “不错,而后是龙首,最后是龙身。”容嫣道,“一旦南宫絮用第五把神武施术成功,整座蛟山都会失去掌控……再也……再也不会认太掌门为主……”
    她的神情又痛苦起来了,她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徐霜林似乎已觉察到了她的作为,正在极力地侵吞她的肉身。
    容嫣低低哀嚎,纤长苍白的手指紧紧埋入发髻之间“不……不……”
    “阿娘!”
    “驷、驷儿……”
    他的声音让她猛地又惊醒,她犹如濒临渴死的人得到甘泉,她紧紧攥住他,神情竟有些惶然无助。
    那是他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无助。
    南宫驷心痛如割,他将她拥到怀里,以前他还是孩子,阿娘总是很清冷,很严肃,极少拥抱他。
    如今他终于可以护着阿娘了。
    虽然只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只不过一具躯体里,藏着些许生前的意识,连魂魄都不再有。
    也够了。
    容嫣佝偻着身子,在南宫驷怀里微微发着抖,过了好久,她才又抬起脸来,脸上已尽是作为珍珑棋子流出的血泪。
    南宫驷喉间苦涩,抬手去帮她擦拭,可是怎么擦都是污脏的,怎么擦,那些血迹都擦不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容嫣道“我能感觉到他……他已经觉察了我……我时候不多了……听着,他斩断血契,为的……为的就是能和魔龙重新定契,到那个时候……啊!!”
    她意识模糊,难以继续。
    但南宫驷已经恍然明白过来,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到那个时候,惘离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我们在蛟山就——一个都逃不过?!”
    “绝不能如此……”
    “绝不能如此!”
    母子俩竟异口同声。
    南宫驷低头去看母亲“阿娘可知该怎么做?”
    “南宫絮修炼不到家……”容嫣脸色闪过一丝寒意,“他……他根本镇不住珍珑棋子……所以竟生反噬,我也因此……能反知其内心一二……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听我的。”
    容嫣攥着南宫驷的手臂,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去,最后却落在了她的丈夫身上。
    因为刚刚大地震动,南宫柳被震醒了,正抱着自己的那筐橘子,迷迷茫茫地环顾四周,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
    她紧盯着他,犹如鹰隼盯着穴中之蛇。
    “需得死一个人。”朱唇启合,容嫣道,“驷儿,你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