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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59)
    尹秋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眼前的小院清雅幽静,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一条长廊隔开了庭院与房舍,间间弟子房门窗紧闭,唯有一间是上了锁。
    陆怀薇是无悔峰长老之徒,又主管宫外事务,按道理来讲,以她的身份该是能有一处独立的住所,可她却选择与别的弟子们住在一起,可见平素并不是个过分讲究的人,尹秋入宫这些年,无悔峰也来过好些次,却是一次也未来过陆怀薇的住处,当下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是房门钥匙,领路的弟子将钥匙递给尹秋,问道,不久后便是年关了,陆师姐自己怎么还不回来?还要师姐你帮着她取东西。
    尹秋上了阶,神色自若地答道:陆师姐公务繁忙,正好我也还要下山一趟,顺道就替她取了,有劳师妹带路,余下我就自己来,师妹自去忙罢。
    两人互相行礼,礼貌道别,等这弟子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之中,尹秋才开了锁,推门而入。
    陆怀薇久在山下办事,这屋子里的确遍布灰尘,但也布置得整洁,并不杂乱。尹秋关了门,又开了扇窗透气,借着昏暗的天光把屋内肉眼能看见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意料之中的什么也没发现。
    既是要来宫里当细作,必然不会将什么把柄随意留在房里,即便要藏东西,也一定是暗格一类的隐秘之处,尹秋很明白这个道理,便又在房里四处摸索起来,然而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却是什么机关也没找到,连暗格也不见哪里有,整间房简朴素雅,与别处无异,尹秋甚至将地板和砖墙都挨个儿试了一遍,竟也都一无所获。
    难道陆怀薇并未在房中留下过任何蛛丝马迹?
    可一个人要在某处埋伏多年,纵是再小心谨慎,也总会有放松和疏忽的时候,怎么会就这么干净,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然这房间也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尹秋在这处已翻来覆去找了好些遍,汗都累出来了,她扶着墙根站起来,随意拉过梳妆台前的木凳坐了一会儿,瞥见那上头放着个首饰盒,便也打开看了看,里头都是些女儿家常用的首饰,无甚特别之处,尹秋粗略翻了两眼,待要将盒子盖上时,却是被一样别致的物什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条黑绳所制的手链,串了两粒色泽亮丽的小金珠,还挂着一片轻飘飘的蓝灰色鸟羽,样式有些特别,不太常见。
    然而吸引尹秋注意力的却不是这手链少见的样式,而是那两粒小金珠上的花纹。
    尹秋曾经见过满江雪所画的西翎国图腾,分明与这珠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陆怀薇果然是西翎国旧人!
    尹秋心中一喜,立即将手链取了出来,她看了又看,暗暗庆幸自己还好没有很快离去,有了这东西,也算是小有收获,尹秋将那手链收好,复又在房里转了一圈,确认这地方再无疏漏之后,她便将门推开,打算即刻返回惊月峰向满江雪禀报此事。
    飞雪不停,寒风料峭,尹秋关了窗,锁了门,拢着肩上的锦袍下了阶,她因着那条手链心情大好,踩着积雪穿过院门时,却见外头迎面走来一个身着淡蓝松袍的翩翩少年,手里一如往常地随身攥着本医书,见了尹秋便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孟璟?看清来人是谁,尹秋眼眸一亮,你怎么到无悔峰来了?
    青砖生绿苔,白雪堆屋檐,孟璟在这副场景之中莫名显得几分风雅,又有几分不知来源的沉闷,她似是也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尹秋,脸上意外之色一闪而过,继而反问道:你此时该是在惊月峰才对,你又怎会来无悔峰?
    有关陆怀薇的事,孟璟到此时还未得到过消息,尹秋听到这话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谁知孟璟看见了她手里的钥匙后,便蹙眉道:你去过陆师姐的房间了?
    尹秋抬眼看着她,尽量自然地笑了笑,说:不过一把普通钥匙罢了,你怎么就要猜我是去了陆师姐的房间?
    孟璟宽大的袖袍在风里晃荡起来,一股清淡的药香也随之弥漫在了两人周身,孟璟攥着医书的手指微微收拢,静了一下才说:听闻你和师叔回来,我先前去过一趟明光殿,本意是想探望你们,她顿了顿,与尹秋错开了视线,看着地面说,没想到在门外听见你们说起陆师姐,说她
    你都听见了,尹秋叹口气,所以你来这里,也是想去陆师姐房里看看?
    孟璟缓缓点了下头,还是没看尹秋:既然你已经看过了,我就不必去了。有什么发现吗?
    尹秋也就直言道:想必你也听到我们猜测陆师姐是西翎国旧人了,我在她房里发现了一条刻有西翎图腾的手链,这东西算是能够证明此事,再加上温师叔和丁师姐的亲口指证孟璟,你趁早做好心理准备罢,陆师姐是奸细的事,几乎是无可争辩了。
    孟璟表情微愣,眼中的神采一瞬暗淡下来。
    尹秋心知她得知此事必定难以接受,孟璟入宫以来,颇得陆怀薇照拂,两人情同姐弟,关系要好,如今陆怀薇却突然成了宫中细作,这事换成谁都不会好受了去。
    尹秋凑近孟璟几步,正欲宽慰她几句,孟璟却是看了她一眼,脚步微移,后退了些许,道:如此也好。我回宫后与师父翻过不少古籍,始终寻不到化解蛊毒的法子,既然你们已经查出陆师姐就是吹笛人,那等她回来,蛊毒的事,应该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尹秋看着她后移的步伐,安静了一下才说:这个我倒是没多想,即便陆师姐能够承认自己就是奸细,她也不一定就会把解药交出来。
    就算抓住了陆怀薇,她无法再用笛声伤害尹秋,那蛊毒也就等同于失去了作用,可也不能因此就任由那蛊毒留在体内,陆怀薇完全可以凭借此事与满江雪谈条件,所以蛊毒一事尹秋若能自己寻求到解法,自然是比和陆怀薇做交易要好得多。
    可惜的是,孟璟至今都未寻到一点方向。
    蛊毒的事,我会尽力,孟璟把医书收进袖中,转身道,请你转告师叔,一旦有了进展,我会立马通知你们。
    听她此言,尹秋笑了笑:说什么请?原就是我自己的事,还要麻烦你费心,你这么客套做什么?
    孟璟眉眼低垂,侧着身子说:问心峰的医药弟子本就担着为同门治病疗伤的要责,这亦是我分内之事,称不上什么麻烦。
    尹秋得了这话,心底一瞬生出了点异样的感觉,她端详着孟璟,说:是分内之事没错,但这是于公的说法,以我们两人的情谊,哪里是一句分内之事就能概括的?你这话说的也太客气了。
    孟璟皱了皱眉,嗫嚅道:我
    你似乎不太想理我,尹秋将双手背在身后,走近孟璟两步,歪着头看她,在魏城还好好儿的,怎么回宫后你就与我生疏起来了,你怎么了?
    孟璟飞快看了她一眼,别过脸道:没有的事。
    没有?尹秋直起身来,眸光清冽,咱们交谈这一阵,你几乎没怎么看过我,还总是将目光落到别处,是你眼神不好,还是我今日格外不忍直视,连看也看不得?
    孟璟暗暗捏紧了手心,沉默半晌才迎上尹秋的视线,说:你多心了,我只是因为陆师姐的事心情不大好,没有不想理你。
    尹秋能看出她是在搪塞自己,或许她的确因着陆怀薇心情复杂,但她今日的客套与疏离也并非尹秋的错觉,尹秋想不通她到底怎么了,但孟璟一向便性子别扭,她不想说的话,旁人再是套问也无用,尹秋也就不多言,两人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各揣心事地离开了无悔峰。
    温朝雨进了沉星殿,在厅中站了许久,风雪越过殿门而来,扑乱了她的发,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说:你又偷懒,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
    温朝雨身形一滞,动作轻缓地回了头,门边倚着个怀抱长剑的青衣小姑娘,脸很臭,语气很冲。
    早就过了练剑的时辰,你每日能不能自觉点,别老是让我来请你行不行?
    温朝雨微怔,垂下头来,身上的黛蓝衣裙不知何时变作了素白的宫服,腰间的小飞刀也成了把银白长剑。
    懒得等你。小姑娘见她没有反应,冷着脸离开殿中,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朝雨唤了她一声,立即迈开步子追了出去,庭院里红枫摇晃,风雪缠绵,四处不见人影。温朝雨正张望着,背上倏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回首而望,先前那小姑娘此刻正站在廊角,手里捏着几个雪球,笑着对她说:你的剑招我方才已经破了,也没什么厉害的,要不要我教你?
    她说罢,得意洋洋地飞身而上,踩着房梁纵身一跃,温朝雨担心又找不见她,只得立马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后院枫树更为密集,风雪迷乱人眼,快要看不清景物,温朝雨挡着脸找了一阵,没找着人,许久过去才听墙外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哭泣声,她听着那声音,心想这人哭得好伤心,站上围墙一看,底下正是那小姑娘,哭得满脸是泪,对面还站着执伞的满江雪。
    她怎么走了?她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小姑娘双眸通红,把手里的剑柄攥得咯咯作响。
    回去罢。满江雪把人扶了起来。
    我要去找她!小姑娘说,我要跟她问个明白!
    满江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哄她,闻言没有说话。
    师叔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小姑娘说,你们都瞒着我。
    满江雪说:没瞒你,我们谁都不知道。
    小姑娘伤心欲绝:她既然是来当卧底,又为什么要收我为徒?我是真心把她当师父的,可她现在一声不吭丢下我跑了。师叔,我以后怎么办?
    满江雪说:一夜之间,你没了一个师父,我没了两个师姐,你问我怎么办,我现在也不知道。
    温朝雨不忍再听下去了,她转过身,逃离了这个令她心碎的地方,然而天色在骤然之间暗下来,黑夜来得突然,院子里却没有灯光,她茫然四顾,后退之时忽然抵到了什么尖锐的物什,同时,有个声音在她耳侧冷冷地响起:你还有脸回来。
    浓重的夜色像涂抹不开的墨,先前的小姑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大后的季晚疏,她眉目生寒,神情冰冷,握着长剑的手在冷风里颤抖不休。
    你还有脸回来!
    心口顿时弥漫开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温朝雨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矮榻上坐起身来,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热水飞溅,瓷片碎了一地,薛谈在旁边被吓了一跳,长案另一头的满江雪也微微挑眉朝温朝雨看了过来。
    薛谈捂着胸口道:护法?
    温朝雨呼吸急促,神情茫然地静坐了一阵,待看清薛谈与满江雪后,才长长出了口气。
    您这是做噩梦了?薛谈将碎掉的茶盏收拾好,又奉了杯新的给温朝雨。
    温朝雨一头冷汗,接过茶杯一口气灌了个干净,愣了半晌才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薛谈看了看她,说:也没多久,您先前转累了,说要打个盹儿,怎么就这一会儿功夫便做噩梦了?
    温朝雨疲惫不堪,睡了这一会儿还不如不睡,她揉了揉额角正要说话,殿门口忽地白影一闪,尹秋在这时候回来了,一入内便朗声道:都在呢?那正好,你们猜猜我有什么发现?
    白灵听到动静,紧跟着入了殿来,边关门边道:你找到物证了?
    尹秋回眸一笑,放慢脚步等了等白灵,两人一同入座后,尹秋便将那条手链取了出来,递给满江雪说:师叔看看,这珠子上头的花纹,是不是西翎图腾?
    满江雪瞧了一眼,点头:是,说罢,她将那手链看了一阵,又道,这东西,像是有点眼熟。
    尹秋说:师叔见过?兴许陆师姐从前戴过呢。
    满江雪回忆片刻,抬眼道:想起来了,她的确戴过,那时我曾提醒她这是亡国之物,最好不要戴在身上,她说是晚疏从一个西域小贩手里买来赠给她的,我当时也未多想。
    那这能算是物证吗?尹秋问,原本我还有点欢喜,可听师叔这么一说,陆师姐大可否认说是买来的,似乎也起不了什么指证她的作用。
    满江雪说:是不是买来的,问一问晚疏便知,这东西先留着,不要弄丢了。
    尹秋应了声好,便又将那手链收了起来。
    入夜前,白灵带着弟子们将沉星殿收拾了一下,打扫出来几间空房,又吩咐人备了热水和饭菜,把一切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但她毕竟是琉璃峰大弟子,回来后还未与师父问安,不能一直在惊月峰待着,事情办妥后便也主动告辞,如今惊月峰没了暗卫弟子,白灵带着人一走,这地方就显得无比冷清。
    由于被温朝雨撞破了关系,尹秋也就不好意思在寝殿里留宿,与满江雪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她推门而进,第一时间便朝墙边投去了视线,那里原本有个专门拿来装吃食的柜子,此刻却是不翼而飞,尹秋想着定是白灵帮她搬出去扔掉了,暗叹白灵心细的同时,尹秋又不由地感到了一阵孤清。
    白日里是因着有许多事要做,所以即便时隔数月重新回到惊月峰,尹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感怀什么,然而此刻夜晚降临,万籁俱寂,她坐在榻上才骤然间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她印象里的那个惊月峰了。
    枫树上已经没有了暗卫师兄们的身影,等陆怀薇的事情一过,温朝雨和薛谈自然也会离去,这地方,就真的只剩下她和满江雪两个人了。
    灯影晃动,映出满室清寒,尹秋独自发了许久的呆,末了才长叹一声,准备熄灯就寝,只是她适才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开始动作,眼前的烛火却是倏然自己灭掉了。
    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149章
    熄掉的灯盏尚未冷却,余温残留,灯芯在黑暗中飘散出一缕青烟,尹秋在那烟雾的气味里遂然抬手,摸到了逐冰,握紧了它。
    寒风在室外盘旋,廊下的灯笼忽明忽灭,那浅薄昏黄的光线照不清屋内的景象,尹秋一动不动,坐在榻边维持着拔剑的动作,适应着突如其来的黑暗,神色冷静地打量着周围。
    此处是惊月峰,满江雪就在隔壁的沉星殿,即便是有人要擅闯,也必得是功力非凡且对满江雪无所畏惧的高手。尹秋在这短暂的一刻思量繁多,没有轻举妄动,她静静地等着,好一阵过去,才听一道低沉又略显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了起来:定力不错,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