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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08)
    闻言,两名属下一怔。
    她若没死,死的就是你们,秦筝拔出长剑,将剑柄捏得咯咯作响,听明白了么?
    温朝雨叫人备好了酒菜,换了身像样的干净衣裳,她今日不出门,没戴斗笠,倚在窗边吹了会儿风,等来了一场雨。
    不多时,雨中有人撑伞而来,穿过深深庭院,像一道鬼魅的游魂,轻飘飘入了檐下。
    那是个身着素色长衫的小公子,圆领窄袖,足蹬黑靴,肩上搭着件墨色披风。
    他仪表清秀,衣着质朴,却又透着几分浑然天成的矜贵,像是富裕世家里将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都彰显着有人教养过的痕迹。
    呦,七少,温朝雨在窗边探出了头,与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几年不见,你还是长这模样,吃了什么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给我也来一帖?
    薛谈跛着腿出了屋,主动接了伞,将人请到内里。小公子解了披风,在矮脚几前盘腿落座,说:以寿命为代价的药,怕你不敢吃。
    温朝雨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听他这话便兴致勃勃道:还真叫我猜对了?她顿了顿,毫不含蓄地打量着对面的人,你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对付云华宫,肯拿寿命糟践自个儿身子,容貌这种东西,该老便老,逆天而行的代价可不好承受。
    我没几年可活,代价早已尝到了,小公子咳嗽两下,声音略有些嘶哑,若不维持容貌,仇家早几年就该将我认出来。
    温朝雨支着长腿,坐姿极为不端,她倒了两杯温酒,饶有兴味地问:七少贵庚?说完这话,她又刻意改口道,错了,应该是七少芳龄才对。
    小公子瞧着她把酒杯送到自己眼前,碰也未碰一下,回答说:三十有五。
    温朝雨执杯的动作一顿,酒水登时洒了大半。
    三十有五?温朝雨发自肺腑地吃了一惊,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人道,说笑呢罢?你五年前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眼下还是十六七岁,你跟我说你三十有五?
    不骗你,小公子握拳抵唇,又咳了咳,灵丹妙药,童叟无欺。
    温朝雨啧啧称奇,抬手将杯口送到唇边,只胡乱闻见了些许酒味儿,便在薛谈目光灼灼的视线中把手放了下去。
    那你比我还大,温朝雨把酒杯搁在桌边,白了薛谈一眼,又对小公子说,具体还能活多久?
    外间的雨落得大了,砸在青石板上听着杂乱,小公子伸手夹了几筷子清淡的菜蔬,他执筷的动作有些特别,显得有种别样的庄重,看起来也像是被人精心调教过。小公子说:大仇不报,吊着一口气兴许能多活两年,大仇若报,说不定当场就死了。
    温朝雨看了他一会儿,换了条腿支着,她挑了两个橙子放在火上烤,漫不经心地说:你我统共也就见过两次,交情不足,话却谈得有问有答,都说交浅莫言深,你与我说这些也算掏了那么点心窝子,那就怪了,你这般坦率,总不能是为了结交我这个百无一用的废人?
    今日是我主动求见于你,自然得拿出点诚意,小公子吃了两口菜,东西咽下去才又开口说,我能助你离开紫薇教,但前提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温朝雨安静了一下,趁着薛谈退下之时,动作飞快地将桌边那杯酒饮了,还没忘再给杯里满上。
    我从未想过离开紫薇教,温朝雨说,不过你且说来听听。
    小公子搁了筷子,朝温朝雨的方向微微倾动了上半身,这是一个要低声耳语的动作,温朝雨也就心领神会地凑了过去。
    不过片刻,温朝雨便又坐回了原地。
    雨打亭台,发出清泠脆响,温朝雨听着屋外的雨声,耳尖微动,她挑起一边眉,神情古怪道:你要我去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
    小公子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平淡地说:用脚后跟想也能想得到。
    温朝雨看了看自己的脚后跟。
    她想不到。
    只要你去了,且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小公子看着她,也能叫你全身而退,不受波折。
    温朝雨沉思不语。
    总之我提出了条件,看你自己的抉择,见她没有回答,小公子又道,况且,我也不信你真的不想离开紫薇教。
    温朝雨抬眸,短暂地注视了他少顷,旁边薛谈端着汤药来了,温朝雨沉默地灌了药,正在思索着要不要答应他,忽听薛谈说:护法,大夫再三交代,吃药期间不能饮酒,您说这位贵客糟践身子,属下看您也一样。
    温朝雨镇定自如地看着薛谈:我哪样?
    这杯子里的酒先前洒了一大半,薛谈毫无感情地说,这会儿是满的。
    温朝雨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搁了药碗,捡了个烤橙子递给小公子,绷着脸皮说:来,这玩意儿止咳。
    小公子看了看她,伸手接过:多谢
    客气,温朝雨剥着橙子皮,闷了半晌才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小公子拿手帕包着橙子:说到
    他迎上温朝雨放空的眼神,像是一瞬有些无可奈何,头一回露出了点笑意,叹气道:罢了,吃完再说也不迟。
    哦。温朝雨面无表情地说。
    吃过午饭,客栈外响起了哗啦啦的雨声,白灵收拾好包袱,立在门口候了片刻,见尹秋与孟璟来了,便抱怨道:这鬼天气我真受不了,不是下雪就是下雨,一路上没个晴天,烦死我了。
    尹秋结算了房钱,听到这话笑了笑:你是因着别的事烦,所以见了雨雪也就更为不快,烦又能顶什么用?
    白灵说:我忍不住,我心里头烦的没办法,我哎,你昨夜没睡好?
    尹秋抹了把脸,容色有些遮掩不住的疲惫,她嗯了一声,第一个钻进马车,说:认床,不大睡得香,趁早上路罢。
    白灵便也跟着跳上马车,当起了车夫,在前头赶着马儿,孟璟放下帘子,瞧见尹秋眼底一片青黑,关怀道:我昨夜听见你房中仿佛有动静,可是有事发生?
    尹秋靠着车壁,微卷窗帘,目光沉静地看着外头的落雨说:无事,睡不着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吵着你了?
    这倒没有,孟璟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递了过去,安神的丹药,吃一粒罢。
    尹秋抬手接过,就着水吞了粒药丸,冲孟璟道了声谢,随后便合上眼眸假寐起来。
    她心里揣着事。
    昨夜南宫悯走后,尹秋后半夜便一直没有睡意,躺在床上两眼睁到了天明。
    纵然知道魏城一行会十分凶险,但尹秋着实没有料到南宫悯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亲自找上了她,还给她透露了不少重要讯息。
    南宫悯说有人会杀她,这话不像作假,否则她不会大半夜专程跑这一趟,可除了紫薇教以外,还能有什么人要对她下杀手?
    再者,南宫悯特意提到了宫里的观星台,那地方又藏着什么玄机?
    她对已经发生和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都了然于心,不仅知道谢宜君会吩咐满江雪取她性命,也知道沈曼冬可能在九仙堂的消息,她还知道兴许会有人要杀尹秋,她甚至知道云华宫的观星台。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南宫悯不知道的?
    而最重要的是,她来提醒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尹秋闭着眼,在嘈杂的雨声中默默陷入了沉思。
    心绪在时间的流逝中缓缓变得复杂起来,一如车外的飞雨,错综交织,冗杂而密集。尹秋枯坐半晌,听着那无休无止的聒噪雨声,不知为何逐渐有些心浮气躁,她像是一下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乱了心神,有点坐立难安。
    密密麻麻的烟雨中倏然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声音。
    像是空灵悠长的笛声,隔着山林间的雨幕,隐隐约约地游荡在天地之中,最后被冷风轻而缓慢地送到了车窗边缘。
    尹秋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额角顿时噙了一层薄汗。
    那笛声萦绕在耳侧,时近时远,如同有人在轻言细语地念着什么晦涩难懂的语言,尹秋灵台一阵恍惚,在车马摇晃不休的颠簸中一把扶住了身侧的孟璟。
    停车尹秋抓皱了孟璟的裙袍,呼吸一瞬急促起来,快停车。
    孟璟神情意外地抬了眼,见她面色不好,顷刻间冷汗涔涔,赶紧反手握住了尹秋,喊道:白灵!
    很快,马车停止了摇晃,白灵丢了缰绳,从车外探进头来:怎么了?她说完这句,忽然瞧见尹秋神情痛苦的模样,当即脸色一变跳进车来,怎么回事?小秋!
    车身已经稳定下来,可尹秋还是觉得周遭都在天旋地转,孟璟立即扣住她的手腕把了脉,皱眉道:你脉象怎么这么乱?是哪里不舒服?
    尹秋喘着气,嗓音透着虚弱:你们听见笛声了吗?
    笛声?
    孟璟与白灵连忙竖起耳朵,却是除了雨声什么也没听见。
    哪里来的笛声?白灵说,你听见了?
    尹秋暗暗运转真气,想将体内的不适感压制下去,孰料她一旦运功,心口更是如同被蚂蚁啃咬般地疼了起来,那笛声也在耳中骤然暴涨,变得又尖又利,仿佛刀子一般割锯在脑中。
    尹秋脸色一白,正要张口说话,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唇边就先溢出了丝丝血迹。
    鲜血自唇角滑落,顺着下巴滴到洁白的裙面,霎时间晕染成了一团红晕。
    见状,孟璟与白灵当场怔住。
    第105章
    啪!的一声,茶盏自案边毫无征兆地坠落,猛然间摔得四分五裂。
    碎瓷飞溅,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惊起淡淡的尘雾,满江雪伸出的手接了个空,被那细小的瓷片飞速擦过,留下一道浅淡的红痕。
    沉星殿门窗大开,穿堂风挤在屋子里,狂啸而又猖獗,转瞬就将那茶水的热气卷得一丝也不剩。
    几个暗卫弟子在外头听见动静,赶紧动作迅捷地从房顶飞落下来,争先恐后地入了殿门。
    师叔?
    哎呀,这茶盏怎么摔了?
    外头一瞬落了大雨,庭院里的枫树被模糊成了一片残红,满江雪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眼手背那道擦伤,微微皱起了眉。
    弟子们立即取了扫帚前来打扫,又眼尖地发现满江雪的手带了伤,纷纷上前关怀。满江雪莫名有些心神不宁,道了声无碍,拿手帕简单擦掉了手背的血迹,撑着伞行出了沉星殿。
    突然下这么大雨,师叔还要去祭拜师祖们么?一名弟子提着小竹篮跟了出来,里头装着事先备好的冥纸香烛。
    满江雪立在廊下观望了片刻雨势,沉默少顷才说:去。
    那弟子带了把伞,却没撑,他披了蓑衣戴了斗笠,给竹篮上蒙了层避水的油皮纸,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惊月峰,在茫茫大雨中穿过重重楼宇去了后山的观星台。
    观星台设在后山峰顶,是整个云华山地势最高之处,人立在这地方俯瞰,可以阅尽山峦,将云华宫尽收眼底,甚至还能远远地瞧见上元城的轮廓。
    云华宫各位师祖们的陵园都建在天池,可那地方太过遥远,每年前去祭拜都免不了一番兴师动众,极为不便,正好观星台宽敞空旷,除了赏景和各峰长老偶尔来此讲道以外,也没别的作用,是以谢宜君多年前就将此地特意修葺了一番,立了不少师祖们的衣冠冢,好叫弟子们方便来此祭拜。
    雨水沉重,打的伞面在风里微晃,满江雪行于前方,未几便停在了一处坟冢跟前,身后的暗卫弟子立即将手里的伞支了过去,挡着雨,满江雪便俯下身去,吹了火折子烧了点纸钱,又燃了两支白烛。
    风太大,燃烧后的纸钱化作了烟灰,还没飞得起来又在雨里垂了下去,那白烛也只亮了片刻,很快就跟着熄了。
    心意到了就成,师祖不会怪罪。那暗卫弟子尽力多烧了些纸钱,随后又将地面打扫得规整了些。
    手背那道擦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痛感却是异常明显,始终盘踞在伤口不肯消停,有些磨人。满江雪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问道:小秋可有来信?
    这两日没有,前几日倒是有一封,师叔不是看了么?忙完手头上的事,那暗卫弟子又主动替满江雪撑了伞,回道,她说挑了个离魏城较近的州城过去帮忙,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满江雪紧皱的眉头不曾松懈过,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师父的墓碑上,少见地出起了神。
    冷风席卷着天地,带来无边寒凉,观星台环绕着四季常青的云杉,那大片的苍绿上头原本该垫着厚重的雪,此刻却是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亮丽,也将细长的枝叶压得低垂。
    这地方没有花色,云杉越是苍翠,就越显得萧索与凄冷,座座衣冠冢被翠绿围在其中,厚积的白雪残缺了,坟堆的泥土也在雨里散掉了,露出些湿润的枯草黄。
    满江雪略显失真的目光落在那黄泥上,一瞬又重新聚拢起了光彩。
    这些坟冢有人动过?
    听得此话,那暗卫弟子抬头扫视了一眼,回忆一阵才答道:前阵子雪落得太大,把土都压垮了不少,一直没时间来清理,昨日掌门才叫人来翻新过,谁知道今日又落了大雨,等雨停了还得再补一补。
    满江雪微微颔首,表示了然,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动身往来时的路行了去。
    许是发觉满江雪今日的神色略有些凝重,那暗卫弟子斟酌着道:师叔瞧着不大愉快,是在担心小师妹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满江雪便顿住了身形,思量须臾说:稍后你去趟明光殿,替我跟掌门师姐道个别。
    那暗卫弟子看了看越渐密集的雨,诧异道:师叔这就要走?
    嗯,满江雪从他手里接过了伞,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