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满堂红酒楼同去年一般,依旧有祭龙王引钱龙一系列活动。
外头热热闹闹地围满了人。
院子里头,苏府的人也陆续来到。
何志朝准备了厢房,带了一众小姐们上楼入座。
他一应物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力求不出任何闪失。
苏锦妤落了座,顾着理了理自己的鬓角,期间还问自己的丫鬟,确定自己今日真的打扮得足够美丽,这才安了心。
她今日来不是跟苏远黛和苏向晚为难的。
也不是为了给她们添堵。
自从吉祥的事情过后,她吓得够呛,别说跟苏远黛和苏向晚做对了,她就是出个房门都要斟酌了再斟酌。
毕竟她人在屋里待着,吉祥的事基本可以算得上是天降横祸了。
怎能让人不惶恐。
今日若非是因为宸安王世子陆君庭会跟着临王殿下一块到满堂红来,她也不会来。
婚期落定,在这之前,能培养一分感情都是好的。
“苏向晚”对满堂红的节目很感兴趣,拉着苏远黛东问西问,看着兴致勃勃的模样。
苏远黛看她有兴致,吩咐了何志朝来,让他带着人去到处看看玩玩。
她例行巡店之后,一会还要亲自接待赵昌陵,是以陪不了她一同前去。
苏锦妤等着见陆君庭,没有跟着苏向晚一块,便也耐着性子跟苏远黛在房里等着。
比起外头的热络,里院倒是安静了许多。
不过外头鼎沸的人声,还是一听就能感觉出热闹来。
何志朝带人去逛了几遭,到差不多的时候,喜鹊才对他道:“何掌柜不必陪着我了,我自己在满堂红里头四处走走就好,一会我就回去厢房里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何志朝不敢怠慢,连忙就道:“大小姐吩咐了,让小人陪着三小姐你……”
“我又不是孩子了,难不成在满堂红里还会丢了吗?”喜鹊无奈地笑了笑,“这里回去就几步路,你去同我大姐说一声,她定不会怪责你的,放心吧。”
“这……”
“别这来这去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不会自己在外头耽搁太久了。”喜鹊又出声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志朝也没法继续跟下去,是以才点了点头:“那小人去知会大小姐一声,三小姐身边也千万不要离了人,最好带多两个人,若然有什么事,也好有人使唤。”
“好的,烦何掌柜劳心了。”
“三小姐言重了,小人分内之事。”
两人说完了话,何志朝这才迈步离开了去。
喜鹊身边带了翠玉,并没有多带其他的人。
自从上次翠玉将苏向晚引诱出来,喜鹊对她就多了几分信任。
翠玉把她当救命恩人,当她是真正的小姐,那份忠心,不容置疑。
相反,另外一个大丫鬟红玉,虽然也看不出异常,但她是个谨慎的人,容不得一点差错,近来也把她渐渐疏远了。
现在她出行,也只带着翠玉。
“湖心那里有座高台,听说元宵的时候挂了好些灯笼,应该还不曾取下来,我们去那里走一走吧。”
喜鹊对着翠玉出声道。
翠玉笑了笑,应道:“小姐想去的话,奴婢带你去。”
话说完,她就走到前头,准备带路。
喜鹊在后头跟着她一路走着,心里禁不住带了几分凝重。
赵容显又派人递了消息给她,说是要同她见一面,有话要说。
正确来说,是约苏向晚见面。
之前赵容显也传过几次消息进来,她都没有去管。
顾婉的消息,是意外收获。
得知赵容显要娶苏向晚的消息,虽然很荒唐,但总算可以确定,苏向晚就是他的弱点。
他能筹谋到这个地步,破坏他的计划固然能让他受挫,但作用不大。
东阳公主的意思是,疏离赵容显,接近赵昌陵,挑拨二人矛盾。
因为只有这样,赵容显才会像疯狗一样咬着赵昌陵不放,他这个时候做什么,都容易抓到把柄。
而赵昌陵也会意识到,赵容显始终不是省油的灯,这才能下定决心铲除此人。
接下来她只要找到机会,顺理成章地留在赵昌陵身边,凭苏向晚之前累积下来的好感,这并非难事。
有了她做赵昌陵的身边人,就能适当地吹吹枕头风,又能做东阳公主的眼线,自然一切尽在掌握。
而眼下她的疏离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这一次赵容显要找她见面,恰好是个把话说清楚的好时机。
可喜鹊对赵容显到底有几分忌惮。
她没见过苏向晚跟赵容显到底是如何相处,以他的敏锐,一来怕自己被察觉出什么,二来是怕他突然说要见面,不知道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消息。
她不敢掉以轻心。
对着赵容显,没人敢掉以轻心。
湖边异常的安静,挂着的灯笼一盏一盏,款式虽不一样,但贵重程度也都大同小异。
权贵们的恶趣味,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喜鹊站在灯笼前看了几眼,不由得有些心不在焉。
旁边突然有了声响,她猛地转过头看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赵容显着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规整又深沉,加之他恬淡漠然的气质,让人光是看着,就打从心里头少了几丝浮躁。
喜鹊仔细打量他的模样,发现人人闻风丧胆的豫王殿下,好像也并没有传闻中说的可怕。
他拿了一盏灯笼,泰然自若地挂了上去。
等挂完了灯笼,他回过头来,神色温和又自然地出了声:“灯笼还未题字,你想写什么?”
喜鹊悄悄地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摇头道:“我没有想写的,殿下想写什么?”
赵容显想了一下,让身边的人拿了笔来,而后在灯笼上写了字。
他写了一个字。
——安。
他写完之后,手还拿在手上,也并没有转头看她。
“本王写完了。”
字写得很简单,寓意也很简单。
平平安安,无甚出奇。
“殿下的字写得真好看。”喜鹊基于自己对苏向晚的了解之上,吐出一句话来。
毕竟苏向晚的字写得并不好。
好在赵容显并没有起疑心,相反的,喜鹊觉得他心情不错。
那是隐藏在眉角细微的喜悦。
喜鹊常年琢磨模仿别人,自然连这么一丁点的细微都没走放过。
她莫名地有些嫉妒苏向晚。
赵容显这样的人,看起来竟这样的喜欢她。
“本王没来见你之前,心中总有不安,此下见了你,就觉得安心了。”赵容显撤下笔,缓缓出声道。
喜鹊的手藏在袖子里,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没开口。
赵容显又道:“本王派人给你传的消息,你可有收到?”
喜鹊缓了口气,点头道:“收到了。”
“可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无法回复?”
连原因都为她想好了,可见他的信任。
喜鹊不太明白。
就这么一个商女,凭的是什么样的手段?
她想了想,这才应道:“不知怎么回复好。”
赵容显当即转过头来看着她。
他似乎并未把她言语里隐约的敷衍当一回事。
“元思是不是出事了?”
喜鹊心微提起来。
元思已经死了。
不过她只是摇头道:“我已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赵容显微怔,似乎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复。
“他失踪了?”
喜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元思不在,我的人也尽数撤回,苏府里头混杂,你自己能应付得来吗?”
“我在苏府一切都好。”喜鹊慢慢道,“多谢殿下关心。”
她镇定心神,让自己看起来谨慎又冷漠。
赵容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随着心情安定下去,他看着眼前的苏向晚,心里头又浮现了另外一丝异样的感觉。
明明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很熟悉,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一般。
她的态度和言语之中有些微妙的诡异感。
那种诡异感刚浮上心头,很快就被另外的情绪压了下去,快得他都来不及捕捉。
赵容显唯一能肯定的是,苏向晚今日看起来跟从前有些不同。
至于是什么不同,他倒也说不出来。
他眉头轻蹙,忽然就道:“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如果你自己不能处理,尽管同本王说,本王可以帮你。”
喜鹊摇头应道:“我没有遇上什么事,实不相瞒,殿下,我眼下在苏府里很好,所有事都很顺利,我跟我大姐也已经尽释前嫌,我……我到底是苏府的人……”
“你的确是苏府的人,你有难处,本王知晓。”
“……”
喜鹊本来以为自己这样委婉的表示,已经十分清楚了。
然而赵容显似乎一点都没听进去。
他半点没把事情想到怀疑她的地方去。
“豫王殿下。”喜鹊重新想好了说辞,复开了口:“我想请你放过我。”
这话一出,空气里足足静寂了好一会。
喜鹊暗自防备着,她恐防赵容显会恼羞成怒,突然对她出手。
然而她警戒了半天,赵容显都没有任何举动。
他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剖开来看个清楚透彻一样。
这种目光太瘆人,喜鹊微微地怯了一下。
“殿下送来消息,我视而不见,尽数都没有回复,原本是想着如此殿下应该能察觉我的意愿……我……我毕竟是苏府的人,大姐待我恩重如山,苏府也不曾亏待过我,临……临王殿下也是个好人,我先前是一时糊涂,眼下才想得清楚,希望殿下看在你我旧日的那点情分上,能放我一回,我心中对殿下,自然感激不尽。”
喜鹊说完,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
赵容显没有出声,只是用那种瘆人的目光继续看着她。
喜鹊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方才所言,本王都当你是在说胡话了。”他语气微冷,“你哪怕是有再大的苦衷,都不该说这些话。”
喜鹊愣住。
“我……我没有苦衷,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赵容显呼吸重了几分。
他轻微吸了吸气,而后才道:“你说你绝不背叛本王,本王从未怀疑。”
喜鹊心里微微泛酸,那股从心头源源冒出的嫉妒,一丝一丝地淹没她的思绪。
赵容显那么信苏向晚,她非要亲手,一点一滴地把这份信任给掰碎不可。
“殿下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该说的话都说了,往后的日子我只想安安分分地过下去,民女身份卑微,实在禁不起豫王殿下如此重待。”
她说完,转身欲走。
赵容显上前一步,挡了她的去路。
好半天,他才出声,似乎做了极尽的退让,“你不肯说,本王会去查。”
喜鹊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疯了。
他简直疯了。
都说到这个地步,赵容显居然还相信苏向晚不会背叛他!
她咬了咬牙,正是踌躇之际,忽然听见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豫王殿下,强人所难,这可就难看了?”赵昌陵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喜鹊见状,心中暗自欢喜。
好在是拖到了赵昌陵赶过来的时候。
以赵昌陵对赵容显警戒的程度,只要赵容显出现在此处,他一得到消息,绝对会马上赶过来。
虽然略有延迟,但也算来得恰到好处。
“临王殿下。”喜鹊目露喜色,而后快步地朝他走了过去。
她走得这么果断,丝毫不曾犹豫,甚至没有看挡在前头的赵容显一眼。
他心头上绷得笔直的线,一瞬间四分五裂,炸出一片鲜血淋漓的腥气来。
她藏在赵昌陵的身后,看过来的眼神,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