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余没懂,许之衡示意他不妨看看天气预报:“秋冬的夜雨说来就来,你猜他们会带伞吗?”
“恋爱是有技巧的。”许之衡说,“说简单也简单,你这九十九步该怎么走?答案只有一个,在她真正需要你的时候出现。谈判协会现在也有几十来号人,凑个模拟赛不难,你非要挤进去,李成蹊看到你肯定别扭。等他们复盘完比赛,热闹散去了,一出门发现大雨瓢泼,而你撑着伞在等她,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那要是李成蹊带伞了呢?”江寄余知道许之衡的话不无道理,但总需要天公作美,“又或者今晚不下雨呢?”
“她带伞了,你也可以去送伞。”许之衡说,“今晚不下雨,总有一天会下雨。在恋爱这件事上,很多时候打动人的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玫瑰花和蜡烛,而是你在下雨的时候递出的雨伞,你在她被风吹得打颤的时候披上的外套,是日常生活里一些细碎的小事。当然,在某些场合,还是需要玫瑰花,但并不只是玫瑰花。”
江寄余其实不能完全理解许之衡高超的爱情理论,尽管他学得很认真,但爱情并不可能有标准答案,于是他只能笨拙地记住雨伞、外套和玫瑰,这都是很简单的,他可以全部送给李成蹊。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寄余给出的早就不止雨伞、外套和玫瑰。
许之衡的天气预报准确地预测了这场夜雨。
这天晚上,江寄余从图书馆出来,踩着被大风吹得扑簌落了满地的梧桐叶,撑伞走向李成蹊所在的活动教室。
好人许之衡提前给江寄余发了短信,告诉他里面讨论得正激烈,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结束。
于是江寄余收起伞,站在台阶上,专注地看着大雨瓢泼落下。
他想起高中时代语文老师很喜欢的那首蒋捷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江寄余不知道李成蹊什么时候会出来、见到他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因此,他感到紧张、忐忑和不知所措,胸腔里好像积了朵雷云雨,他的心室里也在下雨——江寄余终于懂得降雨不仅仅是大气中冷凝的水汽下降到地球表面,也明白了以景写情的文人为什么会难过。
他好像忽然就理解了很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
李成蹊跟黄佳薇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江寄余在出神地看雨,他神情落寞,像一幅尚未被画完的画,在黑暗里勾勒出的寥寥线条,又无情地被画家遗弃。
黄佳薇他们正在为突然下起的大雨感到头疼:“怎么下这么大的雨?有谁带伞了吗?”
许之衡笑眯眯地说:“刚好带了一把,送你回宿舍。”
李成蹊把目光从江寄余身上挪开,有几分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把伞:“我也带了。”
江寄余正要上前的动作一顿,他只是看着李成蹊,迟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有谁没带伞吗?”黄佳薇发现还有三个小姑娘没有带伞,于是看向江寄余,“你是来送伞的?刚好——”
黄佳薇的话还没说完,江寄余忽然上前,反应极快的把手里的伞塞给了那三个小姑娘,然后转头看向李成蹊,朝她走了两步,问道:“我没有伞了,你能送我回宿舍吗?”
许之衡噗嗤笑了,然后他拽起黄佳薇往雨里跑:“行了,大家都早点回宿舍了,明天还要上课呢。都别淋雨啊,感冒了就麻烦了,再见!”
那三个没带伞的姑娘接过伞,非常有眼力见,三个人挤到一把伞下面,匆匆朝李成蹊和江寄余道别。
于是屋檐下只剩下了李成蹊和江寄余。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李成蹊忽然抿嘴笑了,她看着江寄余,伸手摸了一下他被淋湿的肩膀:“怎么连躲雨都不会躲?”
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的手,没有说话。
李成蹊问江寄余:“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蒋捷的《虞美人》。”江寄余看着李成蹊,眼睛一眨不眨,“‘壮年听雨客舟中’后面那个阶段是什么?”
李成蹊听着哗啦的雨声,告诉江寄余:“‘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悲欢离合总无情。’是咱们的语文老师总爱提起的那首,跟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并列为他的两大心头好。”
江寄余点了点头,又问道:“人的一生是不是好像很长,又很短?”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李成蹊撑开伞,把伞柄朝江寄余那里一偏,她没有直接回答江寄余的问题,反而反问他:“今晚怎么这么哲学?”
江寄余接过伞,撑到李成蹊头上,伞面朝里绘了一丛热烈的向日葵。他没有说话,却把答案在心里说了一遍——因为在想要如何度过有你的一生。
江寄余没回答,李成蹊也不催,两人并肩走在雨中,李成蹊借着橘黄色的路灯,小心翼翼地瞥向江寄余的侧脸。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他们一路从琴南的大海之滨,走到北京城的阑珊夜雨,李成蹊很庆幸,她还能跟江寄余靠得这么近。
这一夜的大风降温来势汹汹,江寄余不过在室外听了一阵雨,结果却受了凉,当晚就发烧到38度5,被室友送进了校医院挂水。
李成蹊到寝室后给江寄余发了微信,让他到宿舍说一声,江寄余一宿没回。起初,李成蹊只当是江寄余睡得早,没看到消息,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当李成蹊点开跟江寄余的对话框,看着毫无回应的聊天界面时,忽然感到一阵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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