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珩抱着他的全副身家,与邓飏回到天禄阁,将宗谱平铺展开。梁氏历代帝王开枝散叶,子孙满堂,唯到了桓帝与灵帝,两人都只有一个子嗣。梁珩倒推至梁瑫的名字,延伸到左边是他的哥哥梁不害,右边是他的弟弟梁璜。
梁不害的名字下,是梁敝子,也就是后来的梁玹。梁璜的名字下是梁珠。
邓飏道:“川南王是桓帝最小的弟弟,他儿子如今年纪与陛下一般大吧?”
梁珩问:“同龄的就只这一个么?”
邓飏回答:“宗谱都修完了,就这一个啊。余下的都坐五望六了。陛下您要找玩伴么?”
梁珩回了他个白眼,大方慈悲放他回家休息一日,明日过了正午再来。
正月夜里春风吹拂鹭源野,细雨如毫,浸润经历一冬严酷的田地与花草。幼虫出土,莠草冒芽,春雷惊蛰。满天星斗里,北星渐指向东方。
这一夜,邓飏总算睡了个好觉。他在梁珩手下惨遭剥削,为了修宗谱成日混迹于宗正司,查阅无数文书记录,眼睛都要看瞎了。想他念书十来年都没有这般焚膏继晷地努力过。
并且,忽略了他的好兄弟们。
他记得宋均这几日便要出发去外地了,打算上沈家和他喝顿离别酒。清晨空气里夹杂着新鲜的水汽,一股勃发的生机,令人心胸备觉开阔。
他提了酒坛走到北闾里沈门外,叩门大叫:“育哥儿!均哥!快来迎我啊!我今儿得了半天假,咱们喝两盅?!”
无人应答。
门扉在他猛烈地叩击下轻开一条隙。好像没人在家啊?邓飏讶异地进院里。地面打扫得不见落叶尘土,他连呼不应,进东院一看,马厩里马都不见了。他又轻车熟路,摸到沈育屋里,果然空空如也。不仅人没了,床榻也收拾一空,只剩一具木架子。好像一夜之间就搬走了。
中央摆着一只炭盘,燃烧发出的残余气味弥漫屋内,一股淡淡的焦臭。
邓飏大惑不已,沈育和宋均怎么都不见了呢?而且没有通知自己一声!他越想越气,险些忘记了梁珩吩咐他下午还得进宫。
他在承明门外遇见江枳,也戴着一副愁苦的面具。
“江大人怎么了?”
“别提啦!”江枳道,“沈大人年纪轻轻干得好好的,怎么便要辞官呢?他辞官也就算了,陛下竟然还同意了?老夫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怎么能有这种事,必定要向陛下问清楚!如能劝得二人回心转意是最好了!”
于是两个困惑的人相偕步入天禄阁。
阁中阒寂无声,只有一盏夜里烧剩的灯烛静静流泪。
梁珩还没来,天子案前,近侍信州正在阅读一份黄帛。听见足音,信州回过头,眉峰蹙得虬结——天禄阁里多了第三个困惑不解的人。
信州将黄帛双手奉给江枳,两人一看,帛书上竟然盖了金玺印——便是那失窃已久的金玺——这是一封真正的国书,昭告天下,登基刚过一年的年轻帝王,自愿禅让帝位。
皇帝呢?皇帝去了哪里?
阁卫与台卫紧急出动,将章仪宫翻了个底朝天,梁珩已是踪迹全无。
栖息在宫殿檐角的燕雀展翅,掠过嘈杂不安的人群,如一道虹,从城南飞架到城北,越过西市焦黑的馆阁而不作停留,拖着剪刀似的尾翼,落在城外丛丛绽放的瑞香枝头。
官道充盈着新春的花香。盈盈紫色的瑞香,红艳的山茶,路的尽头漫溢妃色霞光,那是如云似雾的杏花林。
一辆马车悄然向花林驶去,车夫戴着低低的斗笠,脊背挺拔。微风拂动车帘,青布后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节舒展,掌心的碎纸写满无数梁氏名字,如同翩飞的白蝶,顷刻间散入风中飞不见。
第98章 肉团子
段博腴接到章仪宫来的消息,让他火速前往天禄阁,报信人语焉不详,他只当是梁珩有急事相商,连车也来不及套,策马直入禁宫。然而阁中等待他的只有三个人,新晋案前议郎邓飏、廷尉左监江枳,与黄门侍郎信州。
“陛下呢?”段博腴问。
三人俱用惊恐的目光瞪他,并递上一封帛书。
原来并非天子急召,而是三人关起门来着急上火,百般无奈,忙请了丞相来处理这厢棘手事宜。
段博腴粗粗看过帛书,他的神情从初时与三人无异的惊讶,逐渐平静下来,最后转为沉思。
“陛下要禅位与川南王世子梁珠?”
邓飏大叫:“陛下不见了!失踪了!”
信州连忙确认门窗紧闭无误,以免走漏风声,引起恐慌。段博腴道:“章仪宫已找遍了么?找不到人?”
邓飏道:“还要怎么找?掘地三尺?!那怕是要天下大乱!”
江枳虽也没见过这场面,比之邓飏又要冷静许多:“想要瞒住消息,并不容易。正月后群臣返朝,金殿之上总不能不见皇帝吧?丞相有何高见?”
段博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陛下。江大人说的是,至少节后返朝前,绝不能传出流言蜚语。还要委屈两位大人管好口舌,待在家中减少走动。”
“是是……”邓飏全然六神无主,他才做官没两天,就遇上皇帝禅位跑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时段博腴说什么他就是什么。然而江枳却觉出不对,不要走漏消息,可以理解,待在家里不要外出走动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