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昉与梁珩坐在树荫下,说道:“林驻在晁人之中有个绰号,‘天青’,说他打先锋时像老鹰扑食,从天而降冲破敌阵。”
“你怎么知道?”梁珩好奇,“听山城里的人说的?”
邹昉答:“听我爹说的。”
那厢,毕威终是没被林驻一招放倒,两腿灵活一绞,缠在林驻背上,企图以体重将他压倒。两相比较,林驻简直是个小不点。
于是邹昉又说:“因为个子太矮,大家一般叫他矮青将军。”
毕威遭林驻一记背摔,忙不迭以手护住后脑。
林驻又朝邹昉勾勾手,邹昉正跃跃欲试,二话不说赤手空拳就上去。他的手臂受伤尚未好全,当然好全了也不是林驻的对手,由林将军手把手指点了几招。
林驻活络筋骨到兴头上,又叫梁珩,梁珩吓一跳道:“我不行呀,我不会。”
林驻纳闷道:“你不会?你跟着一帮武人,是他们头头,自己却一点不会功夫?”
想来军营里的规矩,只有一条,即是善战者胜。林驻能当上天青将军,梁璜能继任川南王,都是手中人命堆出来的。
梁珩不知怎么同他解释,自己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说是书生,却是书也没读过几卷。说到底,他也还稀里糊涂,自己怎么就坐到今天这位置。
第72章 见天子
吃过饭,林驻做东,带一行人到天门镇中转转,应小心谨慎的邹昉的要求,又带上两个副将随行。
山城与望都不同,地势起伏不定,移步一梯,先上坡再下台,走得气喘吁吁回头还能看见将军府的屋顶。建在坡地的民居,从外面看,大门与窗牖平齐,进门却是两层楼。
背着背篓进山采药摘果的山民与他们同行,和林驻打招呼,“将军”、“矮青”乱称呼一通,半点不怕军人,处得和寻常邻居似的。
梁珩对什么都很好奇,捡了人家背篓里的果子,想尝尝。邹昉不得不找处山泉洗干净。一口咬下去,干涩无比,林驻这才大笑告诉他,这是喂猪的果子,没人会吃。
邹昉脸都黑了,梁珩只觉得搞笑,和林驻一起哈哈哈。
到得一处丘峰,只见望楼高耸,建制与王城的望楼很不相同,乃是夯土砖石垒造,四面斜墙状如马面,底下开一小门。林驻领众人进入楼中,登顶,高处望台有围栏圈着马粪干柴,四个小兵站了东南西北,正放哨。
林驻道,这乃是一座烽燧台,如是者另有三座,分别建在临江镇、濯阴镇、南隅镇,乃是川南四镇传递情报的重要工具。
又请他们站在高楼,往下看。南面是山城,田地被切成棋盘的方格,北面,乌泱泱的人头匍匐在脚下,俨然生出君临万民的豪壮之情!原来是狭关部的武场!
放眼望去,足足有千数人正在练兵,或习军体拳,赤着半身汗如雨下,或枪扎草偶,演习上阵杀敌招式。角落里开阔地方,更有马场,两匹高头大马背上,骑士正演示以挑、劈为主的骑兵招数。
涿水两岸都是山地,骑兵用处不大,是以武场中仍以步兵编制为主。
这是王城来的客人梦里也不曾见过的景象,三人都瞠目结舌。
林驻道:“现在打仗少了,北人内乱,顾不上我们,最近更是在和谈。不过练兵还是要继续的,忘战必危嘛哈哈哈。我的这群兵,养来就是为了战场杀敌,倘使有一天不打仗了,也只好让他们回家种地。”
林驻说着话,一只手摸摸假腿,这大概成了他下意识的动作,一旦想到战场,想起杀人或者被杀,丢在涿江里的那条腿就仿佛牵绊着他的魂灵,奔赴向敌人的马蹄与砍刀。
“你想打仗吗?”林驻问北边站岗的小兵。
小兵摇摇头。
“你想打仗还是种地?”他又问东边的。
东边答道:“我想娶媳妇儿。”
“没有人想要打仗。”梁珩说。
林驻笑起来:“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赐颜色,泰山可动移。”
天子……梁珩默念这两个字,眼前千人练兵的场面气势汹汹,跺脚地震,出拳山倒。
“天子可没有这样的武功,”梁珩说,“可能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是个碌碌平庸的人。”
林驻摸摸下巴,似乎在思考他的话,随即,以“显然是这样”的语气说道:“可他也不需要,只消好好坐在金銮殿,自有文武百官为他卖命。”
“那么需要他做什么?”
林驻咧嘴一笑:“按时给我发军饷,夏颁冰冬棉衣,待遇好一点。”
梁珩与林驻默契相视,皆冁然。这一眼,显见在二人心中意味是不一样的。
过了晌午,日头西沉,坠入峡谷,流水金沙似地涌向涿江。
沈育还未归来。
梁珩不禁开始担忧。照沈育所说,天门距离临江不过一日路程,顺利的话,眼下梁璜理应前来接驾了。
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沈育佩戴凤阙铜牌,那是天子近卫的标识,又有梁珩所持调兵鱼符,并一封御笔亲书的黄帛,尽管没有金玺,却有梁珩私章为信。梁璜只要见到这三样,必知是天子驾临。
除非……他果然与望都三宦有所勾结。
半夜梁珩躺在被窝里,辗转难寐,眼前一会儿是沈育被梁王抓住关押起来的悲惨情形,一会儿是仇致远推开将军府的厢房门,像条狡猾的毒蛇对他吐信子,说“陛下,臣来接你了,回去接着坐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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