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站在高阶上,低头谛视此人,待要教训一句危险物品好生保管,却发现这人牢牢盯着二协剑。
冷光漫溢剑身,汇聚在剑柄处,缓缓流转出六瓣莲花的刻徽。
“六瓣莲?”那人抬头,目光变了,“净莲台?”
天门镇,将军府。盛暑蝉鸣如海浪一圈圈炸开,桑槐绿荫层层叠叠,光斑飞舞。身处厅堂,热气蒸得人汗流浃背。
屋角落悬挂摆置的兵器,刀、枪、斧、戟、钺、弓、锤……精铁打造,光滑如镜。
那位个子不高的年轻武者高坐主位,哐当,腿支起踏在席面。
“我是谁?听好了,本将军乃天门镇主人,狭关部主将,林驻是也。”
“……”
他对面,梁珩与沈育对视一眼。席外三个台卫也面面相觑。倒不是说不相信,毕竟人都进了将军府了。只是眼前这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未必比他们年长,竟然就是川南军的先锋,林驻将军?
梁珩拱手道:“林小将军?”
林驻浑身毛顿时炸起:“小什么小?本将军儿子都两岁大了!”
梁珩:“……”不禁汗颜。
据林驻所说,石球原是部伍中练兵的器具,足有三十石之重,需十个壮汉肩扛两侧木杆,才能抬起,方才不慎失手,让石球沿阶滚落。天门镇的地势也是奇异,凭山而建,将军府高屋建瓴,这一球滚下去不知要砸伤多少人,幸而得沈育出手。
“净莲台的弟子,想不到,我人生之中还能二次得见。实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林驻感慨地说。
“但是,”沈育道,“净莲台是什么,在下从未耳闻。”
林驻非常意外:“你你你,你那剑,剑柄所刻岂非六瓣莲花?”
沈育点头。
“你的师傅,岂非姓度?”
沈育又点头。
林驻便道:“这不就对了?”
接着他唤来仆从添茶倒水,请众人稍安勿躁,开始讲述一个发生在五六年前的故事。
第70章 独行侠
晁人的江山是马蹄下踏平的,他们天性里的好战与躁动,要用敌人鲜血来慰藉。涿江之水三千里,没不过北岸的马膝,每有纷争缠斗,多是北晁又不甘寂寞了。
五六年前的一个冬天,气候尤为严寒,涿水冻结成冰,北人借机过江南下。梁璜率领五部军马,集结在对岸抵挡,临江城首当其冲,军民鏖战数日不眠不休,血水淋在城墙上凝固成暗红的漆。
为应付晁人突如其来的迎头痛击,那时,分踞在其余三城的军队都离开了驻地。川南四镇以近乎纵列的地势建造,临江城在最前线,而天门镇在大后方,本来拒北人于临江城,几乎可保后方无碍。然而某个深夜,奋战到脱力、正抱着刀小憩的林驻被麾下叫醒,告诉他老家天门镇被人端了。
原来大战在即,留在对岸的本国行商都陆续撤回南面,川南军对待商人以保护为主,见到拖家带口、拉货运钱的,从不阻拦一律放行。晁国的行商要回到北岸也是如此,这是双方不言明的默契。
然而兵不厌诈,出奇制胜,敌方一队先锋兵乔装打扮,混在商队之中,借道偏僻缺乏守卫的悬崖峭壁,堂而皇之晃过了川南军的封锁线,长驱直入到达了天门镇外。
天门镇乃是孚阳河与涿水交汇之处,丘峦层出,江水自峡谷奔腾而过,汹涌澎湃,冬天也不曾结冰,五年前还没有架桥,只三根臂粗的铁索并行钉在峡谷两端,将天门镇与外界连接起来。险而又险,可说是易守难攻,相对的,设若让敌军占领了天门镇,林驻想要打回来,也相当困难。
当夜他便率领一支百人小队,拍马赶回天门镇,路上设想了无数种后果——天门镇让晁人占领了怎么办?晁人屠城怎么办?他林驻丢了驻地,又失了百姓,军令如山,要砍他脑袋怎么办?
好在守城十多年,林驻早有先见之明,开凿了一条穿山的行军密道。百人队取道山腹,趁夜潜入城中。竟然街道安详宁静,家家户户鼾声大作,连敌人一只鞋印都未见到,全然是一派和谐平安的景象。
林驻率队在城中巡逻一周,总算,见到西面天际隐约的火光。
西面便是峡谷急流所在,还未靠近,便听得阵阵轰鸣,三根并行铁索在翻涌的水汽与疾风中东摇西晃。
夜色里,索桥上,一人仗剑背身而立。那是林驻第一次见到度师父。
对岸火光连天,敌影幢幢,索桥每次只得站上两三人,滑到那剑客三尺之外,俱给他一招挑了下去,连人带喊杀声,淹没在滔滔江水中。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整座天门镇都在他身后安然沉睡。
后来林驻见到他手中那把剑,足有一掌之宽、半指之厚,重逾三钧,抡起来虎虎生威,直能把人劈作两半!
“那把剑,应当就是敕星。”沈育听到此处,说道。
林驻点头道:“是了,有敕星之利,乃可以议其断割。那把剑与你手中这柄,锻自同一处铁矿,品质无伦,劚玉如泥,工匠技艺亦是举世无双,且看锋芒处重叠的松纹,乃是千锤百炼的明证。”
那剑客手中所持便是敕星重剑,背上布囊之中,又是二协名剑。歼灭敌军后,林驻招待他一顿饭,乃得知此人姓度,正是刚从涿水北岸渡河而来,与晁人假扮的商队同行数里,到天门镇外才察觉他们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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