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
他话说到一半,又陷入昏迷,梁珩伴他坐在火堆边,等待冰冷的雨夜熬过去。
“行行好,别丢下我,”梁珩低低地唤,“表哥。”
天蒙蒙亮,第一缕晨曦斜过大梁,落在梁珩眼皮上。
一夜燃烧,火堆剩下余烬,梁珩披头散发趴在段延陵身边睡着了,乍然一通人声呼喊并奔走的脚步,闯入破庙,惊得他生生坐起,以为是刺客找来了,大叫起来,却是一人冲到他面前,身影遮蔽晨光,铺天盖地将他罩住,死死抱进怀中。
那力道,仿佛梁珩是他不经意弄丢的眼珠子。
梁珩一下反应过来,眼眶却早干涸了,只能不住喘息,沈育抚摸他披散而湿润的头发,五指穿过发丝托起他后脑,亲吻落在唇瓣。
邹昉:“……”
毕威:“……”
台卫们识相纷纷背身。
干草堆上段延陵垂死呕血。
梁珩止不住战栗,却像是本能里知道这件事,环住沈育脖颈,两个青涩的年轻人嘴唇贴在一起,如同困境里相濡以沫。
“我找到你了。”沈育说,轻描淡写地,似一柄染血青锋归了鞘。
“主子,”邹昉俯身查看伤员,惊奇道,“这不是左都侯嘛?!”
他自己手臂的伤已简略处理过了,弯折过来吊在脖子上。台卫们全数挂彩,不然就是衣服破烂,荆棘丛里打过滚似的,好在刺客也没讨到便宜,死在台卫手下的约有二十人。
梁珩盘腿坐着,沈育撕了袖口给他束发,绾了个布冠,余光一瞥邹昉呈上来的东西——段延陵带来的铜牌,凤翎之下两行刻字:御前带刀右都侯。
段延陵已醒转,破口大骂:“沈育!你不要脸啊!趁人之危非君子!”
沈育冷笑一声。
台卫们七手八脚将人按住。“大人,别激动大人!哎哟您看肚子里血都喷出来了!”
段延陵:“你他娘的……!”
沈育走过去,审视他伤处,揭开布料,登时扯得段延陵两眼翻白,痛得像肺里漏风,嘶嘶个不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段左都,你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在这当口出现?”沈育抱臂问道。
段延陵嘴里吸气,还是坚强地骂他:“我去你大爷!要没有……没有老子!……表弟!表弟你过来!别和嘶……别和沈育这假正经离太近嘶……”
梁珩道:“他说他得知有人要杀我,跟踪刺客一路找来的。我猜是解绫馆里传出的风声吧。”
也不是没有道理,段延陵在解绫馆显然拥有某种特权,顶楼似乎还有一间专门为他准备的窃听暗室。
但沈育显然没这么好应付。段延陵在他的目光下简直伤上加伤,还不如晕过去省事。
“他娘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送左侯大人到镇子医馆去,别叫他血流干净了。”沈育吩咐。
梁珩马上说:“我看见医馆门口有人放哨。”
“白天镇民都出来活动,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治好了伤,你两个也别回来,直接将他送回望都,免得被刺客跟踪找过来。”
沈育点了两个台卫,二人架了段延陵要走,段延陵说:“腰牌还给你……老子用不着!……到川南,凭腰牌调驻军做护卫……我表弟就交给你了。”
走了两个,梁珩身边除开沈育,只剩下三人,还都是些伤兵,一时间也颇有点无可奈何。
当初一切从简,轻装出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想不到暴露得这样快。然而最致命的是,梁珩已经暴露了,他却想不到究竟有谁想要他的命。
第69章 六瓣莲
伤员前脚刚走,后脚沈育就带着梁珩离开了破庙。
照他的说法,昨夜孚阳河好一场大战,客船断了弦,半条船泡在水里,刺客与船客搅作一堆,乱斗中被台卫诛杀,尸体顺流而下。他当时被水下刺客缠住,一时没顾上,转眼梁珩就不见了,急得他率领邹昉等人又是潜水又是搜山。
夜里刺客也在山中寻人,留下的泥脚印给了他们希望——至少梁珩还活着,刺客才会穷追不舍。
山里又有几次遭遇战,台卫只有五人,沈育不敢冒进,且战且退,耽误不少时间,是以寻到山头破庙时,已近破晓。
山镇不可久留,行踪既已暴露,还是尽快进入川南四镇地界为妙。
邹昉买了两辆马车,立即起行。
本意是想给老爷与主子各一辆,岂料这两人倒是自然而然,坐进同一辆车。梁珩原来的衣服被段延陵的血弄脏了,沈育又给他置办了新的外衫,并一顶皮冠,服侍他换上。
弄得这样狼狈,梁珩一点没有责怪台卫的意思,反而还很担心沈育腰侧与脖颈的伤,老爷当成这样,是丝毫威严没有,亲近过头了。
“别动,让我看看。”
沈育避开不让:“有什么好看的,受伤也是我职责所在,让你受伤才该治我的罪。”
梁珩安静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念头!昨天夜里,延陵奄奄一息,我照顾他时心里就想,要是你在孚阳河沉了底,延陵也咽了气,明天我就找个地方吊死,下去找你们。”
沈育难得没有责怪他乱说话,知道他是吓坏了,摸摸他的脸,安慰似的,让他靠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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