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舒不好再拒绝,便同意了。礼部尚书贺南山起身念着祝祷致辞,一时间,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喝酒的氏族女子只优雅地品着茶,小口吃着精致的食物,食不言,眼不寻,各个矜持柔美,安分守己,心里却都打着被皇后娘娘或者贤妃娘娘入眼的小算盘,只盼能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
却也不是所有的姑娘家都不喝酒的。有这样一位身着深蓝长袍的女子,身姿端正挺拔,青丝简洁高束,举着一杯酒,从席头敬到席尾,一连喝了数杯,也不见脸上有半分醉意。
柳蕴娇视线时不时看向她,眼里蕴了温柔的笑意。
恣意张狂的姑娘,在这个朝代十分少见。柳蕴娇想了想,脑子里竟然存着蓝袍女子的信息。她名唤江域,前朝镇国女将军江情的孙女。江情只有她这一个宝贝孙女,却视她为徒弟培养,日复一日严格训练,无论严寒酷暑。江情毕生用兵经验都倾囊传授给江域,因此江域精通治兵之道,早晏惊寒几年就上过两次战场。她指挥着十支小队,用兵如神,一举成名,军中声望很高,回朝便被封为三品指挥使,是除江情之外,晏楚第二个女将军的存在。
怪不得江域如此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皆有大气磅礴之感,看来她从小便是在放浪形骸的江情身边耳濡目染的。
柳蕴娇莞尔想着,一回神,却发现江域端着一杯酒,敬到自己跟前来了。
“太子妃娘娘冰雪聪明,断案如神,微臣佩服。特此敬娘娘一杯,望娘娘一直如此公正分明。”江域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儿家的柔媚,倒带着一股少年一样的纯净粗犷,如清泉趟过,自然清澈。
柳蕴娇被她黝黑的眼珠看着,不知怎么就有些脸红。她端起茶,回敬一口,以表谢意。
“娘娘英明,当知冤有头债有主,放虎归山留后患。元氏奴才诬告天玄使者一案已经了了,那奴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但其背后之人仍逍遥自在,想必这不是两国主和者想见到的。若不趁热重创暗中使诈之人,她们只会更加得意,日后卷土重来,便什么阴损招数都做得出。”
柳蕴娇心头震惊,江域竟什么都知道!柳蕴娇听说过江情很厉害,但她的孙女,也这么厉害?
“娘娘莫要介怀,微臣本不愿听这些妇道人家的闲言碎语,只怪微臣耳力略好,那些聒噪妇人的声音就像萦在微臣耳边似的,总是甩不掉。”
她是在提醒自己当下该掌握主动权,告发元氏与马氏算计自己一事。
柳蕴娇余光看了一眼元氏与马氏的神情,马氏招呼着自己的女儿吃菜,面色红润放松,元氏则兀自动着筷子,时不时心虚地看看身旁的兵部侍郎。她们许是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折损了一个丫鬟而已,她们只要坚持不认账就与她没有干系。可柳蕴娇怎么能让元氏和马氏好过呢?
“多谢江指挥使提醒,我明白了。”
江域淡淡一笑,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区区几句话便让柳蕴娇觉得,自己若被她拿捏住了,定是不好逃生的。
江域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端懿皇后听个分明。
柳蕴娇忽然起身,跪在端懿皇后席前,毕恭毕敬道:“母后,接风宴意在签订和协,延续两国和平。若今日儿臣在接风宴上说出不利续签的言论,该处何罪?”
席间有人看到了柳蕴娇,动作怔住,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是什么样的言论,不利于续签?”
霍舒小饮了几倍,并不见醉意。而现在,他却佯装醉了三五分的模样,端着杯子,借着酒劲毫不避讳地望着她。
“比如天玄阳奉阴违,此次来晏楚目的不在续签,而是密探国事。”
众人大惊。
“儿臣本不想烦扰母后,但思来想去,那些人实在太过可恶,罪不可恕。元芷区区一个低等奴婢,为何有胆子敢谋害来自天玄的使者,这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蓄谋已久。方才儿臣在东御花园中见了两位夫人,二位一直给儿臣灌输天玄假意和平、预谋战争的思想,撺掇儿臣在接风宴上告发此事,她们是要借儿臣之手,阻断和协签订,也让儿臣深陷不义之中。”
“是谁如此大胆?”端懿皇后震惊,席间也是一片哗然。
马氏和元氏自知藏不下去,便哭着喊着跪到了过道中间,“皇后娘娘,妾身冤枉啊!”
柳蕴娇提起唇冷冷一笑,“二位唯恐天下不乱,反盼着兵戈征伐,有何冤枉?”
早先便听闻太子殿下是被逼着娶了柳家的嫡女,而柳家挤破脑袋入主东宫,也赔了不少兵力进去,那时候霍舒还在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位女子,嫁个人要费这么大力气?是长得难入人眼、学识低微?亦或人品有瑕?
如今霍舒只觉得打脑壳,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太子殿下真是榆木脑袋,要是有他霍舒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早该把太子妃捧在掌心里疼了!
“太子妃,妾身与元氏与您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的,您何故要在接风宴上如此诬陷啊!”马氏哭哭啼啼,身子都瘫软了,严九在旁边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扯了扯严青的衣袖,“父亲大人,您救救母亲吧!”
严青则是狠狠地剜了这一对母女,拂袖甩开严九的手。严九脸色刷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母亲现在被所有人看笑话,父亲难道连一句开脱的话都不会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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