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镇边际。
气温逐渐转热,马车帘被梨脂卷起,一路青山绿水尽收眼底,此次不赶路,休憩在驿站,算得上清闲自在,不多时,窗外有呻吟声。
路边,一个人看着自己的脚,面色痛苦,看样子,便是他发出的痛苦呻吟。
他旁边,一个妇孺怀中有婴儿,啼哭声减弱,正在妇孺胸口用力吸允,一边吸允,一边发出满足的哼哼声,马车刚从跟前经过,婴儿啼哭声倏地大起来。
两位大人起了争执,只可惜在车轮辘辘喧闹声中,苏宛听不清楚。
再往后,这样的人愈来愈多,不是携带行囊,牵着孩子,便是老者矣矣,缓缓徒步而行,行人或伫足观望她们的马车,或欲上前拦住行乞。
“去叫端来见本宫。”听见苏宛吩咐,梨脂掀开门帘出去,不大会儿,有一青年男子,穿着服饰明显好于外面行人,肃容骑马,在马车旁夹马腹,放缓速度。
“主子,有何吩咐?”他侧首,严肃着问道。
“遣人去了解下情况,为何会在春耕时节,有拖家带口迁移之迹象。”苏宛冷沉着吩咐道,她话音刚落,马儿从窗旁消失,风中传来一句简洁民了的“是。”
天际,偶现黄墙红瓦,在树林中时隐时现,像是寺院。
窗外,已有房屋三三两两,只是大门紧闭,未见半个人影,苏宛马车后,是从京城带来的护卫,这一路,吸引了无数人目光,如同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了苏宛和其他人之间的接触。
进入镇中,马车速度放缓,经过一大宅门前,有管家模样的人正在从百姓模样人手中拉扯过什么东西,门口不远处,有人在指指点点,有人在痛声斥责。
“让马车稍停一下。”苏宛加重语气,厉声吩咐着。
“就是他们,年年如此,逼得我们家人背井离乡,独留老妇苦苦候着,想看他们何时遭报应。”一个老者指向大宅门楣,苏宛顺眼看过去,“楚府”赫然二字醒目于上。
“怕什么,烂命一条。”
“就是,还有没有王法了?”
“据说有个王妃,在京城,宅心仁厚,不知道去京城的人找到了没有。”
听着人们议论纷纷,苏宛不禁娥眉微蹙,头脑里出现在京城中见到的那人,和方才说话之人,细看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放开,你放开,家里就这点儿粮,让不让人活了。”管家力气显然不如中年男子,几经撕扯,楚府的护卫持械上前,将中年男子团团围住。
“识相的,你就放下粮食,老子能放你条生路,否则,你们,上。”
管家手臂一挥,护卫更是缩紧距离,徐徐向男子靠近。
“还愣着干什么,老爷吩咐了,但凡有拖欠着,有女儿,用女儿抵债,没女儿,家产抵债。”管家目中无人,咄咄逼人,男子某种含恨,怀中抱着的袋子愈发用力。
苏宛隔着马车,面无表情看向这一幕。
马蹄哒哒声之后,窗外端出现,断然下马,靠近马车窗户,压低了声音禀告:“回主子,属下经过方才打探,得知这些人是为了躲避楚府收债,路上遇见追债人一路相逼,属下不曾耽误,赶紧回来复命。”
这么多人欠债?
这似乎和苏宛听见的信息有些出入。
“走,先去驿站。”她是一介外人,又初来乍到,眼前的事,她并不适合做点什么。
马车发出响动,有人朝着马车围观过来,有老者抓着马车,沟壑纵横的脸上,双眸炯炯有神,见着苏宛,如同见着神仙。
“姑娘,救救他罢,他们说道做到。”
她这一呼唤,附近其他的人很快围观过来。
“对啊,一看姑娘就非一般人家,尔等布艺百姓手无缚鸡之力,还请姑娘出手。”旁边,有老夫附和,远远站着,期盼的眼神在烈日中格外灼目。
梨脂焦急的看着外面,赶紧起身,向外探头道:“抱歉,素不相识,无法相助,还请让开,小心马儿伤了你们。”
“哟呵,放眼江浦,连县衙都不算什么,何况只是来的一个姑娘,你们就算要找人帮忙,也得去请皇帝老爷不是,还在这里聚众,小心连着你们一道抓起来。”
管家气势跋扈,目空一切,苏宛闻音,脸色神情自若,看得梨脂一脸疑惑和焦虑,一壁撵开围观堵路的人,一壁示意护卫赶紧保护主子。
连衙门都不算什么。
楚妃,看来在这里深得人心,有恃无恐,苏宛眸底青色隐现,无人可见里面已翻江倒海之势。
仗势欺人之事,在苏宛看来,和苏若涵的欺负,别无他样。
天空突然响起一阵哀嚎,梨脂苍白了脸蛋忙回道马车里,慌张地坐着,大口吸纳,看样子是受了不少惊吓,那声音代表着什么,苏宛清楚不过。
马车后,有人员四处散开逃命之声。
“主子。”梨脂惊慌着唤出口。
“本宫知道。”苏宛闭目沉吟,面如死灰。
刚在驿站停下,苏宛便召了端进去。
“大家一路辛苦,你且安排他们先休息,护卫中你的资历最老,既是他们公认的领头者,有些事,自然交给你去完成,其他人安排妥当之后,本宫要你潜入楚府,了解下这里发生了什么。”
听完她清脆嘹亮吩咐,端恭谨着,双手合拳,神色凝重。
“是。” 说完,静待片刻,苏宛没有继续说话,他才退下。
是夜。
驿馆多数房间已熄灯,苏宛在烛台下看着黄怡为她准备的简书,梨脂收拾妥当之后,拿出花撑一针一线缓缓进行,留意道苏宛已放下书简,目光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略微含羞着道:“荷包,快好了,奴婢洗了洗,回京后主子便能用上。”
苏宛满意着点头,听见外面总算响起的抠门声,梨脂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打开了门。
“启禀主子,楚老爷仗着女儿得宠,已霸权镇里百姓已久,前不久听闻会提高税收,遂从百姓手中收刮,而且……”一向干脆利落的人话音有所停顿,苏宛眸色一沉,冷冽道:“说。”
“就算皇上来了,亦得称呼他一声老丈人,王爷王妃算什么,就算是王爷,大周朝,有哪个王爷能抵得过承王之势?他说这话时,似有了七分醉。”
苏宛紧紧握着袖中拳头,这样的人,倒是不枉费她白跑一趟。
房间里安静片刻。
“你来,按照本宫吩咐,去把这些事情都做了。”
于是,苏宛在书桌前写下些什么,递给端看,只见他越看越凝重,遂后恭顺道:“属下定当竭力完成。”
说话间,房间里猛地比之前光亮,苏宛手中的纸,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