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的话,已经让吴半场有些动容,想起过往,他对她似乎从来也没有片刻的温和。
女人十月怀胎,最是痛苦,而她刚刚嫁到吴家那两年,不但要孝敬公婆,还得守着一胎又一胎的死胎,他却从来没有只言片语的关怀。
可这短暂的愧疚也终究是短暂的,随着罗氏一口一个贱人,吴半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幼娘也未曾对不起你,当初她走之时,还让我好生照顾着你。”
“她没有对不起我!她若是当真对得起我的,就不该私底下勾搭了你,她跟她娘一个路数出来的,都是些狐媚子!”
这骂咧的话一说出来,吴半场早已经变了脸。
“狐媚子又如何,那好歹也是修远的娘,我们吴家少东家的母亲,你休得胡言乱语!”
这话无疑又是刺激到了罗氏,罗氏辛苦忙活了一团,到头来,竟终归还是输给了她口中的小贱人!
这对于一个大家闺秀而言,那是多么重大的打击!
“好了半场兄,你对待妻子,怎可如此计较。”一直没有开口的宁王,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吴半场的话。
如今,他的心思,全然在吴歧身上,他初一看到吴歧的时候,就觉得吴歧和他有好些相似之处,再是后来竟发现吴歧并不像外头形容的那么糟糕,他俨然就是一个破有能耐的人啊。
可是偏偏这样的人竟不被自己的亲爹认可,还在爹娘的照顾下,糟了歹人之手,如今想来,他的心里真是愧疚。
“宁王,你且末相信这妇人的一面之词,他不过是胡诌的。”吴半场开口,再一次劝说宁王,这罗氏一个人疯魔可以, 却是万万不能连累着整个吴家的,她作为吴家的当家人,永远也不会允许她连累吴家!
“你信不得我,凭什么还不能让别人信我了。”罗氏反唇相讥。
“你有什么证据,罗元娘,这可不是罗家,更不是我吴半场能说的算的,我劝你爱惜姓名,欺瞒宁王,罪同欺君!”
听着他一声冷过一声的言辞,罗氏一下子就清醒了,那种感觉,就如同生生的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遭罪不已。
“吴半场,你怎知道我没有证据?”在这个夫为天的时代,一个妇人,竟敢直呼夫家的姓名,可以想象此时此刻的罗氏究竟是有多气了。
“当初,千音给我留了信物,是一串吊穗,穗子上有两个宝玉珠,分别刻着千音两个字。”
这话一说,宁王不竟朝着身后退了两步:“那,那是我亲手送给千音的。”
吴半场的面色变了变。
罗氏见状,越发好笑:“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定然还是有印象的,毕竟,那珠子可是你亲手从我手里抢过去,交给你心爱的幼娘的!我当时就说了那并不是她的东西,可是, 吴半场,你从来都不会信我的话,从来都不会!”
吴半场艰难的咽了一口涎水,往事一幕幕的,渐渐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过。
时到今日, 他终究还是记得那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幼娘身旁的老嬷嬷告诉他,那珠子原本就是幼娘的,他想也不想,就从罗氏那处抢了过来,为此,还狠狠地责罚了罗氏。
可幼娘从来都不会骗他啊,若当真不是她的,她又为何不出口解释?
“来人,去叫二少爷来。”吴半场如今急迫的想要拆开罗氏的谎言,在他的心目当中,幼娘是这个世上最最温顺善良的人,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冤枉罗氏。
至少,他是有这个自信的。
栓子慌忙回了竹园,心里思量了许久,终究决定不去找公子。
他家公子难得如此随性一回,倒是没有必要在这种对他们百害无一利的情况下出面。
他是知道的,他家公子确实有那样一串穗子,原本也说是当初夫人还在世时给的,如今看来,只怕这珠子的来源,也不是那么简单。
罗氏说的义愤填膺,倒是真有那么一回事儿,若是当真如同罗氏所说,老爷会不会因为这一档子的事儿,对他家少爷再次疏远?
想及此,他不由越发担忧,吴半场叫人来请吴修远的时候,他只得跟着那人回去复命,只说自家公子去了邻县谈生意了。
吴半场没有见到吴修远,也没有让吴修远将那穗子拿到宁王面前,以拆穿罗氏的谎言,一时之间,面上竟有些失落起来。
扭头看见 罗氏面色平静,他忍不住道:“你放心,等修远一回来,我立马将那珠子送到宁王面前,你这些谎话也是 不攻自破了。”
“不在?”罗氏微微沉凝,人租户冷笑道:“你自己心里最是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在了,他自己心虚了,知道他娘做了那龌龊的事情,自己都觉得无言面对。”
“住口!”吴半场再也听不下去了,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起了点点的青筋,若不是吴歧和宁王还在,说不准他当真已经动手打罗氏了。
一个男人的暴怒并不可怕,可一个素来温和的男人,忽然暴怒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可怕至极。
“来人,将这毒妇给我带下去。”吴半场冷冷的开口,言语之间的意思多有继续禁足之意。
罗氏嘲弄的看了他一眼,忽的好笑道:“怎么,事到如今,你休书也不敢写了,晚了!”
“半场兄和夫人你之间都需要冷静冷静,我想。”宁王尝试着开口,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大家情绪都有些不正常,他也是存了私心的,想要问出更多当年的事儿,当然,也有帮罗氏说话的意思。
如果罗氏当真是帮他和千音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他一定会好好报答与她的。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罗氏草草打断了。
“不用了,不用冷静,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休书他也别想写了,我和他之间只有合离,我对他,永远比他对我好上太多,我更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这休书来的没有凭证。”罗氏不顾众人诧异之色, 这就往外走,快走到房门处的时候,她忽然回头看向吴半场道:“要合离,也得让罗吴两家的长辈,一并的来做个见证,在你选好日子之前,不要来罗家打扰我。”
她是要回罗家的?
吴歧赶忙跟了上去,有些担忧道:“娘,你。”
罗家,他是有一万个不放心的。
他不想让他娘卷入其中。
伸手想要拽住罗氏,与罗氏好生的商量商量这事儿,不曾想,罗氏却忽然伸手挥开了他的手, 凉凉的开口道:“谁是你娘,这里可没有你娘,你娘早死了。”
“我。”第一次,吴歧心思复杂的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他娘到底是因为什么,非得如此跟他撇清关系,在他看来,这么些年来,只有他娘才是真心实意待他的。
快步跟上去,想要等罗氏情绪缓和一些之后再多说,没有想到罗氏却回头瞪着他道:“别跟着我,我不是你娘!”
她那厌恶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往日罗氏与他的点点温情历历在目,他做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熬下去,保护好罗氏,对付了那些仇人。
可转眼之间,罗氏竟又不认他了。
“主子。”吴十八从后面走了过去,今日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连着他都有些接受不了,更何况是他家主子。
吴歧抬头望天,长长的吐出嘴里的一口浊气,远远看去,罗氏早已经走远了。
“跟上去,偷偷的保护好夫人。”他娘始终是他娘,他阻止不了她去罗家,却是可以让人仔细保护着。
虽然,罗四海在外面做了不少烂勾当,甚至还想过利用他娘,可好歹他娘是罗四海的亲妹妹,想来,他也不舍得当真对他娘如何。
“我,想跟你谈谈。”身后,宁王的声音忽然传来,吴歧很是排斥这种感觉,往日在宁王面前效力,却还能做到坦然,如今却难以接受这样的变化。
回头,吴歧面色从容,一改之前的复杂,温声一笑:“我娘不过是说笑罢了,王爷莫要认真才好。”
声落,转身离去。
宁王伸手,想叫住他,忽然之间,还是决定让他走。
自己得知千音还给他留了骨血,自然是欢喜,可他呢,他一时之间,该是觉得接受不了才是。
待吴歧走远,他叫来了冯石头,这事儿,让他仔仔细细的查下去。
不论如何,他会找到真相,同样,他也会给时间给他,有些东西,急不来。
而此时吴家大门外正立着踌躇不已的小木匠,他刚刚从赵玉瑾哪里打探出了消息,据说吴歧并没有什么大事儿,而且,还成了宁王面前的红人,之前之所以屈居在粉条铺,也不过是因为想演戏给刘奎看,和宁王合着来一个瓮中捉鳖。
他是有些不信的,可赵大人哪儿能骗他啊。
他没有想到吴歧看着老老实实的,居然敢骗她家女掌柜的,于是,心里也是有气的,这就寻思着上吴家来给自家女掌柜讨个公道。
自家女掌柜因为他的事儿,早就急成了什么样,他倒是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就再也不管别的了。
这就是过河拆桥,不不,吴歧的性质比这个还要恶劣上许多!
小木匠正在心里暗暗地骂着吴歧,忽然之间,只见有个人影从吴家走了出来,他定定的看着那人影,反应了好半天,这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那人可不就是吴歧吗?
他朝着那人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
可追到了巷子里,也没见着一个人。
难不成是回去给他家掌柜的赔礼道歉了?
这么想着,小木匠的心中要稍微好受了一些,这就赶紧往自己的住处走。
他想过,若是吴歧当真去跟他家掌柜的赔礼道歉了,他就定然不会在他家掌柜面前多言,若是他没有,这种人往后再别想进他们粉条铺。
一路回了小院里,只见院子外面正席地坐着一个人,看那身形,倒和吴歧有几分像。
想着他还算是有良心的人,小木匠转身将院门拴上,这就朝着那人跟前走。
待走到了那人面前,倒也随着那人一并的坐下:“算你还有点良心,你知不知道我家掌柜的因为你的事儿,操心成了什么模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伤心难过过,你要是今儿个不回来了,回头我见你一次,骂你一次。”
絮絮叨叨的话语经小木匠说出来,倒还有些娘家人护短之感。
只是,那坐着的人也并未多言,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小木匠这房子一共有三间土坯房,一间是灶房,一间是杂物房,还有一间就是卧室。
如今,梁绿珠占了卧室去,这冬日的晚上最是难熬,杂物间正好有枯草这类的,倒还可以上那里凑合一晚上。
想着,小木匠站直了身,朝着已经闭眼休息的男人开了口:“去杂物间休息休息吧,回头你得了风寒,掌柜的,又得怪罪于我。”
男人似乎睡的很熟,小木匠叫了几声也无果,只的转身自个儿去了杂物间。
他不知道的是,他刚刚走开之后,那闭着眼的人,忽然之间睁开了眼,眼里的复杂和心痛一闪而过。
吴修远只是想要静静地陪一陪她,听着屋子里终于没了动静,他知道,她应该是睡了过去。
为了不打扰她,他故意吹灭了灯笼里的火光,第一次,在黑夜当中,他除了感到恐惧之外,还感到了一丝温情。
他知道,这一抹温情是因为有他的缘故。
可偏偏小木匠的到来打破了这抹温情。
他原以为,当初是自己对不住她,她该是很伤心很难过才是,如今,自己不论是做出什么样的让步,也是应该的,谁让他曾经伤了她的心。
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真正令她伤心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吴歧!
吴歧,他何德何能,竟将所有的好东西都占了去,包括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