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冰凉的非人,皮肤轻触,竟然像是负负得正一般有了些温度。
女鬼露出了一个美艳如初的笑容,柔声道道:吕郎,是你回来啦。
娴已经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我们可以一起离开了。
她的另一只手附上来,盖在闻折柳的手背上,指尖翘起,生怕尖锐的指甲戳伤了眼前这人。
随着女鬼的动作,温穆清感受得到耐久度降低的速度减缓了很多,推荐程度却依旧没动,甚至倒扣了两点。
他定睛看着女鬼的外貌,明眸皓齿,美艳动人,除了头上的血洞有些吓人,确实蛮符合[笛魂]的审美标准。
但在女鬼借着地形优势残害了那么多普通人后,他们之间的沟壑就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因为[笛魂]不只是[笛魂],他是温穆清本人的意志延伸。
脑海中传来一阵阵胀痛,那是属于原本卡牌的性格渲染,它正在试图扭曲温穆清的意识,让他彻底代入到[笛魂]中去。
代入[笛魂]的性格,代入[笛魂]的过去,最终做[笛魂]本来就想做的事情。
但温穆清知道,如果它成功,今天在场的众人,怕是一个也逃不出去。
作为肆意妄为,从来就不是好人的[笛魂],他会为了自己的意愿主动去伤害别人,又或者说,这是他成为卡牌的一个契机。
尽管表面再如何光风霁月,内里也全是黑泥。
可好在,他是他自己。
闻折柳没法说话,他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态度。
他将左手从女鬼的一双手中抽了出来,精神凝作白字,浮空在黑夜里。
[我不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女鬼厉声道:不可能!你手里明明握着吕郎最爱的白玉笛。
她哽咽着,低低哀求道:别欺负娴好不好,我知道自己很傻,分不清话的,吕郎带我走好不好。
一直沉默地靠在房檐柱子旁的叶绶突然上前几步,手搭在了闻折柳的肩膀上。
他冷声道:你的吕郎早就死在了那个前来找你的雨夜,他已经不可能带你离开了。
女鬼双眼发红,她尖锐的声音直直刺入人的鼓膜,让人头脑胀痛:不可能!他那么爱我,一定会来带我离开的!
闻折柳突然重重地咳嗽起来,他用左手抵着唇,眉头深深蹙起,连带着脸色都苍白了不少。
站在红门旁的步九提了一口气,有些着急地跺了跺脚:遭了,我忘记了闻折柳他还受着伤。
草,他们开始怎么就不说得清楚一点!步九开始埋怨会议上并不全面的报告。
过了两秒,他又反应过来似的,骂了一句:那个狗屁MIA组织,就这么让伤员干活的?这还不如来曙光,小爷我好歹还能罩他!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围着叶绶问了半晌闻折柳会不会来的事情。
邪魔已经用咬自己手腕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了,他此时整个人如同一块站立的冰雕,一口下去连血液都没怎么渗出来。
他哆哆嗦嗦地道:哥,你要不把蛊丢一个在我身上?控制着我跳个鼓舞也成啊。
好不容易都打到最后一关了,里巷不除,他们死都不瞑目。
邪绅将自己的脸整个埋在黑色的袍子里,低着头,不让人看到他的一丝神色。
他道:温度不对,我这个时候放蛊虫出来,它们的行动会受到限制。
步九感受了一下身边的温度,虽然雨大,但现在顶多也就十来度啊?
这蛊虫有点娇贵,他在心底下了个结论,没有多话。
不过邪魔此刻已经很难感受到外界的温度了,他不疑有他,失望地哦了一声:帮不上忙啊,看来辅助系的前途,也就那么点大。
邪绅应了一声,他手指上的黑丝已经沿着身体往上攀爬,如同瓷器上游走的线条一般,将他整个人勒成了一片一片。
他死死低着头,不想让邪魔看到他脸上蔓延的黑线;却不料这也错过了邪魔疯狂咬着自己的手腕保持清醒的举动。
步九终于看出来两人的情况不对,但此时,这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闻折柳咳了很久,咳到鲜血缓缓从唇边溢出,被雨水带落,混进了泥土里。
女鬼被他的举动吓得大气不敢喘,一直低声啜泣着道歉、哀求,丝毫没有开始待人的气焰嚣张。她没有看着闻折柳的面孔,而是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玉笛,眼里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垂涎。
很可惜,吕郎真的不是[笛魂]。
温穆清感觉自己被割裂成好几个个体:一个小恶魔拍手称快地看着女鬼自我折磨的面容;一个小天使则是纠结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个痛快;围观着的小闻折柳则是试图反水,把长得丑的全部干掉;小温穆清则是揪着闻折柳的头发,疯狂把他往后拽。
[笛魂]上的推荐使用程度疯狂在0%和100%之间跌宕,如同坏掉的抽风机器,进度条则是被死死卡在开始的位置没有动弹。
这是一场内忧外患的战役。
温穆清一向以自己的性格为根基,再此延伸出卡牌的基础扮演性格。就像是往原本浓厚的性格中掺水,看似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实际上稀释了许多。
系统一直觉得他演技很差,连扮演个偏执都能演成疯批,好好的邪恶阵营卡牌,又偏偏被他一意孤行安排到正义组合,实在是乱来。
但温穆清有自己的考量。
他明白系统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辅助工具,必定只是了解卡牌的机制,而不是自己上身扮演过卡牌。所以它不可能了解到卡牌自身往性格上的牵引。
等级越高,能力越强的卡牌,性格牵引越为强力,并且锋锐的性格也会比平和的性格更难扮演。
温穆清最怕的就是他在扮演中迷失自己,分不清温穆清究竟是一张卡牌,还是扮演卡牌的人。
届时,上演的便不是温穆清一人饰众角拯救世界,而是卡牌借助温穆清的精神力复苏的戏码了。
以往他还能以系统的存在为锚点,可当系统沉睡后,他就如同行走在一根望不见终点的钢丝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他从思念里走来,又将走去回忆里。
属于[笛魂]评语上的句子在他脑海中转了一圈,配合上这个里巷中查出的线索,温穆清的心颤了颤。
他冷静地将扮演[笛魂]时的感触回溯,细致地抓取出其中情绪变化的点,再揉碎后组成一组组只有他能理解的画面。
原来如此
他在心中轻声道:[笛魂]这张卡,不是单独由笛子化灵而成,而是由万千个拥有笛子的人的悲剧具现出来的来自未来的诡异。
条件便是那些人身死时身上有携带着玉笛。
他可以是吕郎,但又不完全是吕郎。
沉睡中的系统没有给他回应,但依旧本能地亮起了光屏上的小灯。
闻折柳曾经给夜市时碰到的两个小姑娘MIA的小勋章,对屏玉美术馆中碰到的孩子也是温和以待。
温穆清起初以为这些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直到经历闻折柳与叶绶、步九乃至那两个刑警的见面,他才知道其中的差异有多大。
那两个小姑娘系统之后去调查过,得知她们俩目前都是在音乐学院上课的大学生。而屏玉美术馆的孩子中,最受闻折柳喜爱的那个叫作李梓悦的短发女孩,家中是音乐世家。
闻折柳喜欢他们,温穆清也不讨厌,因此两个意识一拍即合,做事方便。
而对刑警,如果不是叶绶体内的精神体察觉到危险,闻折柳的那声笛音,真的能直接把杨民越和张特的大脑彻底搅碎。
这是一种在多开时极难控制的失控状态。
温穆清本来想跟系统提一嘴,想想预防的事情,不料系统自己就出了大岔子。
为了让那个憨憨别沉睡都睡不安生,温穆清觉得他自己应该还可以再顶一顶。
只是里巷这个诡异场景,彻底打碎了系统给他笼罩起来的假象。
当他手中的卡牌,实际上就是来自未来的,对人类有恶意的诡异时,他一个人又能支撑多久?
闻折柳将右手中的笛子举起,抵在唇边,安宁祥和的碧海潮生曲水若镜平响起,直接由激烈转为平和的笛曲,代表着[笛魂]技能中的笛音落,毫不余力地向众人撒下治疗的音符。
一时间,雨都落得慢了不少,宁静的笛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带着琢磨不透的感情。
鱼子酱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他邪门儿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金色的鱼鳞褪去,只留下粗黑的手毛。
邪魔感觉浑身一轻,如同从隆冬步入初春,身体的知觉渐渐恢复,就连手上刚被他啃出来的伤口,都一瞬间消弭了。
邪绅摘掉兜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蛊虫放出来,他控制着蛊虫绕到女鬼背后,打算一有动静就立马准备发起攻击。
步九倒是没有笑,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连带着心脏都在怦怦直跳,整个人如弦一样绷起。
可千万别整什么医者不自医的戏码啊拜托拜托。他的声音都不自主带上了哭腔。
耐久度14%。
闻折柳脸上的血色彻底消退,如同灰白色的石灰凝在白色的雪上,他的眼前甚至开始发黑,只能依稀看见女鬼娴望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神。
[你不敢看我,因为你知道吕郎长相,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是他。]
[你不用自欺欺人,因为我会送你去见他。]
闻折柳露出了一抹难得温和的笑容,与他平日里常常勾起的不带感情的轻笑、蔑笑、冷笑不同,这是有着温度的面部变化。
女鬼想要自我掩饰的假面被全部撕开,她发出了更为凄凉的悲鸣,像是通关游戏前boss最后血皮开启的狂化。
我要把吕郎彻彻底底留下来!她一把抓烂自己的脸,露出其中的白骨,空洞长着蛆虫的眼眶能直直看见背后的天空。
她像是一只血色翅膀的白骨蝴蝶,以焚烧一切的态度,朝闻折柳飞去。
耐久度10%。
他深吸一口气,奏响了白玉笛。
第48章
高昂的笛声如同海面暴雨中撕破风暴的雨燕,带着决绝的狠意,打破了只有雨声存在的寂静场景。
闻折柳的身边仿佛升腾起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叶绶的接近,将他驳斥开。
他长袖挽起,笛尾下压,鲜红的流苏如同流淌的热血,混杂着雨丝微微摆动着。
乐曲中,撑着伞的少女带着祈盼走出巷口,明亮的眼中满是含羞和喜悦,少女丢下伞,少女握紧手中的玉佩,她向前奔去
于是紫色的桔梗花悄然绽放在雨夜,它舒展着手臂,迎接着暴雨的洗礼。
穿着嫁衣,如同一只血蝴蝶的女鬼被定格在雨中,保持着上扬的姿态,一如乐曲中翘望奔向情郎的少女。
她的脸上的烂肉连着蛆虫被雨水冲到地上,只留下洁白的骨头,不复美丽的模样;极长的指甲无法收拢,只能如同扼颈般挡在自己面前,却始终无法掏出怀中的那枚玉佩。
她黑洞洞的眼眶痴痴地盯着面前这人,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响,被笛声锁定的区域无人可以靠近半边。
看似咫尺,实则天涯。
耐久度5%。
视野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黑色,看不见印在眼帘中的光幕,也看不见不知何时发生变化的评语。
闻折柳脸上的血色花纹蔓延开,从右脸扩散到整张脸,如同笛子上陡然增加的黑色裂纹。
笛声愈发急促,像是踩在人心头的鼓点。
女鬼终于有了动作,不是跑,也不是进攻,而是像从内部被撕裂一般,碎成一块一块的肉块。雨水冲刷掉血色,露出洁白的骨头,一枚完整的白玉佩放在嫁衣上,躺在泥泞中。
鱼子酱死死地盯着那片落在地上的嫁衣,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到极致的喜悦笑容,他从嗓子眼中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在依旧未停的笛音下显得格外渺小。
妈妈大男人喊着喊着就哭了。
步九兴奋地喊了几声,与站在旁边的两兄弟抱在一起跳了几下。
看我男神!闻折柳是最牛逼的啊啊啊!他语无伦次地道,不动一兵一卒说杀就杀,A级!他可以!
邪绅将蛊虫招回来,从蛊虫角度看去,闻折柳面上的异常全然映入他眼帘,他没有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位支援者,情况似乎不太妙。
步九怔了一下,定睛去看。
他们站在闻折柳的左后方,只能看见他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奇诡的红痕,从唇边渗出的鲜血,顺着笛身落到袖子上,又被水花晕开,在白衣上开出一朵血莲。
步九脸上的笑彻底凝固住了,不好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闻折柳!快停下来!他掏出手枪,朝天开枪,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想要将笛音阻断。
步九骂了一声,将枪往邪魔身上一丢,顶着他你他娘的没关保险栓的怒骂,朝闻折柳冲过去。
然后被看不见的屏障荡开,狼狈地坐在雨中。
耐久度3%。
周围的墙壁开始颤动,逐渐平缓下来的笛音飘远,飘到红门外,飘到巷子里,簌簌的粉末开始下滑。
鱼子酱被檐上落下的瓦砸了个正着,他弹起来,想要拽站在一旁的叶绶一起出去,却发现拽不动。
他这才发现,从刚刚笛声响起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的白发青年,他死死地盯着闻折柳的背影看,眼中满是血丝,连嘴唇都被咬出了个深深的痕迹。
别发呆了,房子要塌了!他抱住叶绶往旁边一闪,躲过了噼里啪啦的瓦片。
笛声再次放缓,变得活泼起来,音符一蹦一跳地洋溢着,像是看到了足够满意的解决,可以收工的信号。
耐久度1%。
步九狼狈地爬起来,他大跨步过去,一把揪住叶绶的衣领,丝毫没有开始叫叶哥的尊敬,他吼道:你不是中介人吗?快点让他停下来啊!
没用。叶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他想好的事情,我们阻止不了。
步九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却直接被鱼子酱扑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