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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养病
    但是这些伤疤中没有一块是新的。它们像无鱼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般古老。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像海水一般蓝,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
    ——《老人与海》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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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疼,疼得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全身紧绷绷的,像拘束在橡皮套子里。
    梁小夏仿佛有种错觉。她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漫长漆黑的,孤独一人在泥土下度过的时光。
    体内的红色电流又缩成一团,小小躁动。像倒着放映的胶片,紧缩回梁小夏跳动的生命之心,随着她心核的节奏,闪烁膨胀,回缩。
    梁小夏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除了意识。
    她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躯干和五脏六腑。只觉得疼,疼得她的神经快绷得麻木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甚至无法睁眼。梁小夏想动动手指,却感应不到手指的存在。
    不知道费恩怎么样了,有没有死。希望他没死,梁小夏此刻非常想将费恩折磨到生不如死。
    黑暗中,一阵轻轻的歌声萦绕在耳边,轻得她得非常用力才能听清。
    是精灵语,低沉婉转,像是最后的祷告。
    这声音她能听出来,是洛基的。
    ——
    “永别了,我再也不会看见你
    最后一杯酒,
    为你寻求理想和幸福的离乡背井,
    却空手而归,
    为你被磨破的衣衫和殆尽的意志,
    灵魂倦怠阑珊
    开得最艳的花朵,必先凋落
    而绿叶,没有手的攫取
    也会随着萎缩
    最后一杯酒,
    安息吧,我的朋友
    你的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
    不要担心,
    我会带着你的骨灰回到故乡
    精灵的泥土,像火炉旁的花园般温暖芬芳
    ——”
    歌声结束,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在她身上。最后,一个吻,软软的,落在梁小夏的额头。
    “洛基,是你吗?”梁小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她的声音虚弱得不像样子,随着话音的出口,肺部剧烈颤动,好像撕扯着一样,难受得她想咳嗽。
    嗓音沙哑,就像金属片在地板上摩擦。声带,大概是烧坏了。
    “是我。夏尔你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只虎口和手掌带着厚磷的三根指头紧紧拉住梁小夏的手,洛基半跪在床前,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梁小夏搞明白了,洛基大概是觉得她要死了。
    “混蛋——水——”梁小夏喘了半天才说上来半句话,洛基快气死她了。
    嘴巴张开,被喂了一些水,从食道到胃里,清流平息了几乎要冒烟的嗓子和全身的疼痛。
    连续喝了三杯水,梁小夏昏昏沉沉又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昏沉深邃,没有一丝明亮。
    梁小夏憋着气,忍住不去在意眼睛的事情,试着去用意识联络镜月。
    “镜月?你在吗?”
    “在。”脑子里响起那个熟悉的大提琴一样的声音,梁小夏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梁小夏咬着嘴,犹豫了很久才问出来。可话出口后,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害怕听到答案,听到她最不希望听到的事情。
    “你要知道吗?”镜月也难得犹豫了。
    许久,梁小夏才回答。
    “嗯。你说吧。我听着。”
    事实就是事实,事实一直都存在。这与她是不是接受毫无关系。
    “不是很乐观。你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电火花烧伤和接触性烧伤。以左手臂和右手臂最为严重,声带和眼睛都受到了重度烧伤,感应神经几乎都烧毁了。我当时只来得及用元素之力护住了你的大脑,剩下的电流没有消失,它们全部进入了你的心脏,绞缠在自然之心里面,原因不明……可以说,你现在还活着,就是个奇迹。”
    最后镜月很简短的总结了一下。
    “时俟呢?时俟怎么样了?”她记得时俟顶端的宝石在最后炸开了,不知道这个对时俟会不会有影响。
    叹了一口气,镜月幽幽地说:“你可以自己去感应它。时俟现在还握在你右手上。”
    梁小夏试着向时俟发送了问候讯息。
    没有回应。
    她不甘心,又给时俟讲了两个笑话。
    “——这可是我最拿手的笑话了,就指着这招逗乐了。保证能逗笑你……”
    还是没有回应。
    她右手的这把弓,现在真的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弓,沉寂到毫无声息。
    梁小夏嘴里发苦,眼角酸涩。
    时俟大爷总是爱恶作剧,满脑子弄死谁的想法。虽然很拽,很傲气。干什么事情都要求,还得不停满足它的愿望,可梁小夏还是喜欢它的。
    心里堵得慌。
    她的好朋友是睡着了?还是远走了?难道那颗宝石就代表时俟的命吗?
    “镜月,时俟没有回应,怎么办?”梁小夏意识里的声音也又紧又涩。
    “再多试试吧。也许它像你一样,也只是陷入一种深度休眠而已。”镜月不是神,他也没有好办法,最后只能给梁小夏一个缓冲之策。
    梁小夏哑着嗓子,慢慢哼起歌来。
    以前时俟除了听笑话以外,最喜欢的就是听她唱歌。总是要求梁小夏唱些简单的儿歌,欢乐地“咯咯”笑个不停。
    梁小夏全身包裹着纱布,手脚都不能动,右手没有知觉,却还紧紧抓着弓。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唱着小精灵们都会的儿童歌谣。一滴眼泪从左眼流出,快速滑入鬓角。表情平静得可怕。像是无波的海面,深沉海底酝酿着汹涌风暴。
    洛基端着小碗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心里紧得抽疼,躬身捂住胸口。
    勉强平复下来后,洛基坐在梁小夏床边,搅动碗里的流食,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
    “好了,吃饭吧。别在我面前显摆。师傅我的歌声比你的要好听得多,一会儿吃完了我给你唱。”
    一勺子菜汁流入梁小夏嘴里,甜甜的,温热清香。梁小夏喝了一口,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他的命,泥球的命,大厅里剩下的所有人的命都是小夏尔用自己换回来的。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洛基走入了“将军”的必死之局,现在能完整无缺地坐在这里,不得不说是一种侥幸。这微小的侥幸却是自己的徒弟用健康和生命换来的。
    洛基预计的最坏情况没有发生。她肯吃饭,也肯说话。洛基小心端着碗和勺子,生怕碰到她的伤口,一勺连着一勺,送入梁小夏微张的嘴里。
    一室安静,弥漫着菜汁的甜香和草药的辛辣。
    连续吃了一碗菜汁,梁小夏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牵起肺部震颤的疼痛。
    既然她还活着,那么生活还得继续。
    梁小夏相信,她总能找到唤醒时俟的方法的。就像她相信,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一样。
    “洛基,还要。”
    洛基居然从梁小夏哑着的嗓子里听出一种甜甜的味道。
    “哦,我真是感动,再叫一声听听。当然小夏尔能叫‘师傅’就更好了。”洛基声音轻佻地扬起,脸上却是不笑的。
    “来,师傅马上就给你~”洛基端着一盆菜汁又坐在了床前。
    “你——去——死——”梁小夏的破锣嗓子配上这诅咒般的话,十足阴森。
    又喝了一大碗菜汁,梁小夏吃得肚子圆圆的,身上虽然还是撕扯灼烧得疼,却还是找回来了几分力气。
    洛基坐在床边的椅子里,捧着一本书,一边翻看一边盯着床上的梁小夏。他连续四天没有阖眼,金色的蜥蜴眼睛里满是血丝。可现在即使是赶他去休息,他也是无法静下心的。
    “泥球在哪?她现在安全吗?那场爆炸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梁小夏问。
    “这个嘛~我不知道,你师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没有分身。”洛基摊手。
    实际上,当时在梁小夏冲上去后,那只救命的银杯就是他扔出来的。变成蜥蜴人的身体灵活性很差,被围在逃难的人中间,半天也挤不出去。等他挤到梁小夏旁边的时候,那团电流早就被她全部吸收了。
    洛基无法,只得趁着红光未散,带着梁小夏先行离开。那时他满脑子都是梁小夏烧得像碳一样的身体,根本顾不上别的事情。
    “赫尔沙应该留在了大厅里,也许她和南薇的精灵一起回去了。不管怎样,她绝对不会比你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洛基苦笑了一下,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他情愿梁小夏的“小麻烦”让她苦恼一阵,也不想看到她像个废人一样瘫痪在床上。
    “那倒是。”梁小夏两辈子加起来,从没受过这样的罪。在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要必死无疑了。
    “洛基,你觉得我有希望康复吗?”梁小夏已经听过了镜月的回答,她这次想听洛基的,也许他能给她带来一点点希望。
    沉默。
    洛基合上书,尖尖的蜥蜴指甲在书本的皮质封面上划下一道硬白痕迹。
    “当然喽,你师傅我亲自出马,就没有治不好的病。像你这样的小伤,以前别人求着我都是不会看的,太大材小用了。三个月,保证你活蹦乱跳,青春靓丽。”洛基声线上扬,蜥蜴分叉的舌头伸出来又缩回去,底气十足地拍胸脯保证。
    这样就好,梁小夏心里暖了一点。
    哪怕那是一个谎言,是洛基说出来的敷衍她的话,梁小夏也甘之如饴。她太需要一个坚持的动力和理由了。
    在这时,梁小夏脑中,一直安静的镜月突然开口了:“你的眼睛和耳朵是有希望康复的。经过电流刺激,上古精灵血脉已经开始和你的身体融合了。只等你养好了病,它们的功能就会完全开启。至于身体的其他部分……”
    镜月的话没说完,梁小夏明白,那要看天意。
    真是狼狈啊,梁小夏躺在床上轻叹:“洛基,要是我一辈子都这样半死不活的咋办?”
    “废话,当然是师傅养你呀。不过我很穷的,要是养你的话,师傅我会破产的。所以你还是赶紧给我爬起来的好。”洛基开始拆梁小夏全身的绷带,手握着剪刀,遇到粘着皮肤的地方,还得一点点剪下来。
    拆完绷带,又给她上了药,将新的纱布一圈一圈裹在梁小夏身上。洛基又给了她灌了四五瓶治疗烧伤的药水。
    有些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可小夏尔明显没有知觉,只有在触碰到身体头部和极其个别的地方时,她才有反应。
    梁小夏很配合,安安静静的,忍着皮肤剥裂的疼换了绷带,一滴不剩地吃了药。之后又吃了一大盆菜汁。
    “小夏尔,你实在是太能吃了!师傅我的荷包会飞快地瘪下去的。”洛基抱怨着,“再见了我的新衣服,再见了我的漂亮姑娘。你也吃得省点啊?师傅我还想攒点钱结婚呢!…”
    “得了吧,一碗菜汁能费你几个钱。姐就是要把你吃垮,实在没钱了就街头卖艺去。”梁小夏嘟了嘟嘴。
    想要康复,营养必须跟上,她现在只能不停地吃,不间断地吃,用大量有营养的食物唤醒自己的身体。
    自然之心里,那团红色闪电完完全全安家落户,没有半点想要搬走的意思。
    不知道这东西对身体有没有危害。
    梁小夏看不见,不能动,只在意志中默念:“醒来吧,我的身体。醒来吧,我的胳膊。醒来吧,我的腿。醒来吧,我的脚趾头。醒来吧,我需要你们……”
    像复读机一样,梁小夏不断地念叨。如果只有奇迹能够拯救她,她可以博得奇迹青睐的,也只有意志,强大的,坚韧的,无法摧毁的意志。
    生活是一滩烂泥,她如果想要做高洁的莲花,就必须扎根在烂泥里,吸收水和养分,想办法破土而出。
    “洛基,你去休息一下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的。”梁小夏凭直觉知道,洛基一直守在他身边没有离开,也不知道守了有多久。
    他最开始当她的师傅,只是一句戏言,一个玩笑,没想到他还履行得如此认真。长久的日子下来,梁小夏嘴上不说,实际上也将他划分入了自己的小圈子,在洛基身上打下了“自己人”的标志。
    面对洛基那欠打的,似笑非笑的脸,她实在是说不出那些感谢的煽情的话,一句简单的“谢谢”也被压在了心底。
    欠他的情,自有要还的一天。现在,她只能努力着赶紧康复。
    梁小夏又对着自己的身体默默碎碎念了。洛基收拾好剪下来的碎绷带,在梁小夏的床边的地下铺了个薄毯子,凑合着裹在里面休息。
    窗外又下起了安静的雪,给新年的玫缇斯披上纯洁的白色斗篷。火焰在壁炉中跳跃,温暖地躺在软软的床上,梁小夏做起了长长的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