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康熙也不禁回忆起了当年的情形。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这是上天赐给大清的礼物,他一定能够好好善待林氏女,为大清带来福运。
然而事实却是,打从一开始他心中的防备就不曾放下过,甚至随着年纪的增长,帝王心术愈发占据了上风,对任何人都再难以信任,此次的激烈冲突更是他从未想过的,可见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康熙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渡厄接着说道:“皇贵妃娘娘身上功德深厚,是历经几世修行累积,此生落入大清亦是修功德而来,绝非那等心术不正、包藏祸心之人,皇上……糊涂啊。”
修功德?是否也就是可以理解为,皇贵妃所做的一切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康熙陷入了沉默。
“依大师所见,朕下令取缔火器营、收紧火器制造使用究竟是对是错?”
渡厄沉默了一瞬,再次念了声佛号,叹道:“是非曲直皇上心里未必当真不知……皇上是满人,却更是天下万民之君父啊。”
龙椅带来的不仅仅只有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利,更兼万斤重担压于肩上,天下万物苍生的生活乃至生命都将随着君父的一举一动而发生变故。
但往往坐在龙椅上的人却会深陷迷障,有意无意将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利摆在了首要位子,从而做出一些不适当的抉择。
不能简单粗暴地说这样的人就是个昏君,只能说,真正能够心怀天下的人还是太少了。
明明大师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但却叫康熙倍感难堪。
“阿弥陀佛。”渡厄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皇贵妃娘娘的满身功德足以保她一切平安顺遂,皇上纵是人间天子也万不能与天道为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皇贵妃娘娘并非皇上的敌人,甚至于皇上来说本应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贵人……不该如此的。”
望着那抹背影消失在眼前,康熙淡淡说了句,“今日之事朕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晓。”
“奴才不敢。”
话音才刚刚落地,外头等候的胤礽就进来了。
看见他的那一刹,李德全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是不想叫太子知晓吧?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时之间难以琢磨明白,但莫名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忐忑不安笼罩在心头。
明知皇阿玛将自己打发出去就是不想叫他知道,胤礽自然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得按捺下满腹的疑虑不安,拿起奏折一本一本念与皇阿玛听,而后听从指示一字不落地在折子上写下回复。
这是他第一次“批阅”奏折,虽然是皇阿玛口述,他仅仅只作代笔,但这却是个极其难得的学习机会,他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拼命汲取经验,一点儿也未曾感到枯燥乏味。
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天色就黑了下来。
康熙终究是失了那么多血,强撑着处理完这些奏折已是极其不易,几乎前脚胤礽才走,后脚他就昏睡了过去。
犹豫许久,胤礽到底还是踏进了承乾宫的大门。
今日的承乾宫并不似平日那般热闹,安安静静的,却依旧温暖。
“皇额娘。”
林诗语放下手里的书,微微一笑,“才从乾清宫出来?可曾用饭了?你皇阿玛还好吗?”
“还未曾有功夫吃上一口,一下午都在忙着处理折子了,皇阿玛……尚好。”
说话间,已经有宫女端来了一碗温热的奶和两碟子糕点。
十多年来从未有一日落下过,无论他多晚过来,总会有一份放在小厨房里温着等待他。
一口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儿的奶滑过喉咙,仿佛也浸入了心田一般,暖暖的甜丝丝的。
“皇额娘跟皇阿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话在嘴里停留了许久,胤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为着火器营一事吵了几句,许是我言辞有些激烈惹怒了你皇阿玛罢。”说罢,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狐疑道:“可是你皇阿玛跟你说了什么?”
胤礽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皇阿玛是不是说我故意害他?”一看他那表情,林诗语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脸色登时也冷了下来。
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死寂。
就在胤礽坐立难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却听见她先出声了。
“保成可还记得淑慧长公主?当年太皇太后临死之前都不肯见一见这唯一仅剩的亲骨肉,因为什么?甚至连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令苏茉儿务必守口如瓶,不敢泄露分毫叫她知晓,又是为的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怕固伦淑慧公主记恨这个所谓的“仇人”从而招来祸事啊。
思及此,胤礽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不可能!”
“皇上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害你。”林诗语站起身来到他的身边,附在耳边轻声说道:“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你皇阿玛的伤势不容乐观吧?满人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堂堂帝王却连弓都再拉不开……他会害怕自己地位不稳也实属人之常情。”
“况且如今我与他之间矛盾颇深,你却是打小在我身边长大的,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他会担心你福运加身得到天命眷顾也并不稀奇,今日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在你心里生根发芽,什么福运什么眷顾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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