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原先需要柳贵人反复在心里盘算的事情:如何补养七皇子的身体已经不能当做柳贵人从今以后的研究课题了,还不兴人重新找研究方向么?云苓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上去像个目不斜视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好奇柳贵人今天这满满的“有本启奏”的气势是冲谁去的。
还有大概是和云苓一样好奇的,比如吴淑妃等皇后出来这一会儿就光明正大地看了柳贵人好几眼了。敏妃原本就是柳贵人所在宫室的主位,大概知道柳贵人最近这段时间忙的是什么,也不时地往柳贵人的方向瞄几眼。
至于贤德妃么,因她的住处不在后宫,和大部分人都没什么交情。所有在承乾宫中有座位的高位嫔妃里,她是唯一一个身后没有贵人跟着的,因此也养成了她置身事外的态度,并不怎么爱关心别人的事情。
杨佩珊梳妆打扮好了,丛后面的屋子里刚一进正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按例,众嫔妃在皇后这里还是要寒暄一会儿,才会起身往皇太后那里去的,于是杨佩珊在上首坐了下来,让屋里侍候的宫女上了茶水点心,正要聊一聊今天大家的妆容,就见柳贵人向前走了几步,“皇后娘娘,妾有事禀告。”
来了,云苓端庄地坐好,将自己刚才拿过来润唇的茶杯放回到桌子上。总觉得柳贵人接下来要放的是个大招,万一忍不住手抖,别撒到衣服上才好。
柳贵人站在大殿中央,嘴角虽然勾着,眼底却藏着几抹疯狂,“妾怀着身孕的时候,听了别人的建议往御花园去,结果却在御花园跌了一跤,是妾照顾皇嗣不利,该受处罚,还请娘娘降罪。”
后宫之中,皇嗣为重。像柳贵人这种还不是一宫主位的,皇子即便是被她生下来的,懂事后也是要听景仁宫主位敏妃的教导——当然,如果那时柳贵人能得封嫔位,就另说了。总之,皇子和位份不够高的生母之间,在礼法上那真是“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①
在这样的宫规下,柳贵人不慎滑了一跤导致皇子早产,若是认真论起来还真够受罚的。不过这种事也看皇上和皇后的态度,像柳贵人这种,司徒晖虽然有些怪她不小心,但杨佩珊觉得七皇子体弱,柳贵人自己就后悔不迭了,她也不是非要往别人心上插刀子。
现在听了柳贵人自己请罪的话,杨佩珊还是一个意思,冲着坐着的四妃道,“柳贵人虽然在七皇子出生之前有照顾不利的嫌疑,但七皇子出生之后已经尽力将功折罪,照顾皇子很是尽心竭力,依我看,就不必罚了吧?”
这么一点事,大家当然不会说不同意。实际上对于柳贵人跳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请罚,大家还挺诧异的。见皇后已经有了决断,大家当然是点头同意。
柳贵人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娘娘体恤妾,妾却不能仗着娘娘的偏爱,有错不惩。若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若还有人照管皇嗣不利,娘娘如何处置呢?”执意要受罚。
她原本是个鹅蛋脸,这会儿脸颊上的肉已经瘦到凹进去了,杨佩珊虽然见她可怜,却不耐烦一直和她在这里胡搅蛮缠的,见她不肯领受自己的好意,有些心烦,也就不再关照她了,皱眉道,“既然如此,柳贵人回去把宫规抄诵两遍,抄好了再出来,就算是看护不利的惩罚了。”
别以为两遍算少了,大梁作为一个兴盛了几百年的朝代,宫中的繁文缛节简直数不胜数。不过前朝判案时还有“律法不外乎人情”的说法呢,后宫平时在断官司的时候就更懒得理会那些所谓的“规章制度”了。可是,要真去书库里面翻,一份宫规从头到尾加起来也得三五万字。后世用硬笔抄写几万字尚且要好几天呢,如今大家用的可都是软笔,基本上没有半个月,别想抄完一遍宫规。
柳贵人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态度平静地领了罚。
云苓是怎么看她怎么奇怪。柳贵人总不会精神失常到今天憋着的那一股劲儿就是冲着她自己吧?要是这样,她直接说身体没养好,和杨佩珊告个假,待在景仁宫不出来多好啊!愿意抄多少遍宫规就抄多少遍,杨佩珊体谅她刚死了儿子,绝对会给批假的。
果然,柳贵人神色平静地领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惩罚后,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原本站着的地方看去。跟着柳贵人的宫女被柳贵人今天平白无故就自请受罚的做法给惊呆了,刚才柳贵人往大厅正中间走的时候她就没跟上,现在见柳贵人的目光看了过来,吓得双腿一软,顿时跪在了地上。
这个宫女也是原本就在宫中伺候的,并非柳贵人从家中带来的陪嫁。见柳贵人这样,哪里还不知道柳贵人这是自己请完了罪就要来治她的罪了?吓得连声道,“贵人,贵人饶过奴婢这一次,奴婢是看贵人成日郁郁不乐,才想到去御花园散散心的。奴婢下次不敢了。”
柳贵人并不自降身价和一个宫女吵架,依旧跪在大厅正中,“娘娘容禀,这样主意大的贴身宫人,妾实在不敢继续留在身边,私自发落又不合规矩,还请娘娘做主。”
这也是宫里的规矩了,比如柳贵人,她身边的一等宫女、二等宫女都是有定额的,她是主子,想提拔哪个宫女升等,或是哪个宫女做得不好了,降等,柳贵人是可以做主的。但如今柳贵人既然说了不想把人留在身边,那就是想把人退回到内务府重新学习规矩或者是发配掖庭做苦力了,这个却不是她自己能说了算的,得皇后才能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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