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见赵嬷嬷心诚,且性情宽和,不是那等刁钻刻薄的,且家境又殷实,倒是户好人家,问过碧月的意愿后便答应了,陪送了一副嫁妆,热热闹闹送碧月出了门子。
此时听闻碧月有孕,李纨顿时笑了,道:“这是好事,碧月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想了想便吩咐丫头梧桐:“我记得前儿外头送来好些官用的纱罗绸缎,你寻几匹好颜色的出来,再收拾些点心与补品药材,打发人一并送去。”
素云与碧月都嫁了人,如今李纨身边贴身服侍的便换成了梧桐与才提拔上来的丫头菡萏。
两人都是自幼便在李纨房中服侍的,菡萏伶俐妥帖,专管李纨穿戴,钗钏栉沐等事;梧桐老实稳重,负责掌管库房钥匙并其他大小事务。
梧桐答应着,自去料理不提。
不多时,又有管事媳妇来回话,商议年节之事。
李纨因现今家中人口少,贾政王夫人等也不在,只他们母子并几房下人,故不打算像往年贾府那般讲究排场,只命除了打点给各家的年礼,其余皆一切从简。
虽说从简,不过该忙活的事依旧少不了,换桃符,贴门神,擦供器,挂灯笼,送年礼等等,如今府里人少,更是忙得分身乏术,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转眼便到了除夕,府中各处齐备,焕然一新。
李纨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各处门上挑着角灯,两旁高照,满院里灯烛辉煌,花团锦簇,上下人等皆换上新衣,欢天喜地。
爆竹声中一岁除,一晚上的爆竹声不绝于耳。
次日元旦,众婆子丫头都来给李纨行礼,其余管事、小厮亦按差役给贾兰行礼,一时各人受礼毕,散了押岁钱并荷包金银锞等物。
贾兰接了神,拜过祖先,又有亲友们来贺节,天天络绎不绝。
随后又各家请吃年酒,黛玉,迎春,湘云等人也携了儿女过来拜年。
李纨早早命人定了一班小戏,又请了颜慧黛玉等人吃年酒,接连七八日,好容易忙完,早又元宵将近,京城各处皆张灯结彩。
李纨放了丫头婆子们半日假,让她们去看花灯。
贾兰也应邀出去赴席,至晚方归。
李纨正歪在榻上看着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便见贾兰提着一盏精致的五彩玻璃流苏宫灯进来,不禁笑道:“好精致的花灯,哪儿来的?”
贾兰笑道:“方才在灯会上猜灯谜得的,带回来给妈妈顽儿。”
李纨心下十分喜欢,接过花灯细看,只见这花灯做成牡丹花型,十分精巧,浑身晶莹剔透,下面缀有成串五颜六色的细珠,煞是好看,更妙的是灯面上还绘制了各色花鸟虫鱼,灯光从镂空处映射出来,熠熠生辉,。
李纨细细赏玩了半日,方交给丫头好生收着。
此时丫头仆妇已传上了酒菜,因只有李纨贾兰母子两个,故并不摆席面,只在榻前放了两张梅花高几,摆着各色酒馔果菜。
李纨吃了颗元宵,正是芝麻馅的,味道太甜腻了些,便拨了两颗到贾兰的小碗中,一面笑问道:“今儿外头想必十分热闹,有什么趣事没有?”
贾兰提着新暖银壶,起身给母亲斟了一盅酒,笑答道:“外头街上都是人,处处都是花灯,斗诗的,赛灯的,猜谜的,真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说罢细细讲了今夜元宵灯会上的热闹,灯市、鳌山、天街、明月。
李纨听的入迷,几乎可以想见那时天街灯市的火树银花、摩肩接毂,不由得十分神往。
贾兰正说的兴高采烈,忽瞧见李纨脸上的神情,顿时心中一酸,声音不由得低沉下去,渐渐便停下不说了。
李纨正以手支颐,听得津津有味,见他忽然停下了,不禁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贾兰垂了头,闷闷道:“妈常年被困在后宅,已经许多年没逛过灯会了罢?”
李纨这才明白缘故,心中不由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不妨事,听你说也是一样的。”
作为一个在自由社会长大的人,一开始确实不适应这个规矩严谨到变态的世界,不过她没法改变社会规则,只能强迫自己去努力适应,再怎么不甘愿,这十几年熬下来,也渐渐习惯了。
贾兰如何不明白,然而心中却着实心疼母亲,他自小便知母亲不同于寻常女子,生性向往自由,最大的愿望是能去外面看看广阔的世界,然而这些年却被迫压抑本性,困于后宅这方寸之地。
他至今还记得幼时母亲教他读书,给他讲山川人物,风土人情,脸上的神情是那般快乐向往。
思及此,贾兰忽然生出了想带母亲出去游历的念头,忍不住道:“妈想不想出去逛逛?”
李纨一怔,还没会意过来,贾兰却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极妙,继续道:“横竖我如今该学的都学了,在国子监也读了这几年,再待下去也无甚意思,与其一味死读书,倒不如出去走走,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来增长眼界见闻,二则妈也可以一道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岂不两妙?”
听贾兰说完,李纨这才明白他方才说的出去逛逛是什么意思,心中不由有些意动,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摇了摇头,道:“你想出去游历,自是无妨,然而我若出门却多有不便,就不必了。”
若是可以,她也想出去走走看看,然而当世礼教森严,女子不许抛头露面,更何况她是孀妇身份,更要谨言慎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