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里感激,谢了又谢,方命紫鹃收下了:“多谢姐姐厚赏,再叫安哥儿给姨妈磕头。”又给了翠翘一个小锞荷包,翠翘遂即谢赏。
映雪笑说:“无甚好物,妹妹莫笑罢了。”
此时安哥儿已在炕上睡熟了,身上盖着小被,黛玉交给奶母抱下去,向颜慧道:“妈同姐姐难得过来,不如多住几日罢?”
映雪闻言笑道:“我倒是想多住几天,只是家中一大摊子事,哪里离得了人。”
颜慧也笑道:“今儿就不住了,等安哥儿满月时我们再来。”说罢问顾老夫人道:“姑妈预备几时回城去?”
顾老夫人道:“玉儿还在坐月子,且孩子尚小,不便挪动,如今只九月,离年尚远,我与你姑父商议了,横竖如今国孝期间不许宴乐,不必交际应酬,府中事物皆有你表嫂与管家媳妇
们料理,我们干脆随玉儿母子继续在庄上住着,等年底时再回城去。
那时玉儿身子养好了,安哥儿也满百日了,正好回府过年。”
颜慧听了点头笑道:“这样也好,省得来回奔波。”
说了会话,颜慧母女俩见天色不早,方坐车回府。
顾老夫人待黛玉睡下,方回到房中梳洗,不多时顾岩也回来了,一进屋顾老夫人便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不禁皱眉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顾岩素畏老妻,闻言忙抬起袖子闻了闻,确实有些熏人,不禁讪讪一笑,道:“今儿难得高兴,可巧玠清与子端几个都在,才多吃了两盅。”
顾老夫人嗔了他一眼,“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好生保养。”一面亲自与他倒了一盏热茶解酒,又命丫鬟打了热水来梳洗。
一时收拾妥当,两人就寝,顾老夫人方想起一事来,道:“说起玠清这孩子,正有件事要问你的意思,今儿沈家老姐姐特意托我一事,说想给玠清再寻一房妻室,只是这孩子只不肯答应,一提起这事就躲,她没法子,便想让我从中说和。”
顾岩闻言不禁一怔,随即恍然,莞尔道:“原来如此,怪道我说玠清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还特意同我说想在这边住几日,帮我整理书稿,原来竟是为了躲麻烦来了。”
原来这沈氏乃沈颐姑母,与沈颐之父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早年随长子在任上,月前方才回京。
沈氏与沈颐之父自幼便情分极好,见侄子年过而立还膝下荒凉,十分着急,便张罗着为他再说一房妻室,早日生子继承香烟。
沈颐却志不在此,沈家嫡支旁系十几房人,少说也有上百口人,继承宗祧之事用不着他操心,何况还有他那两房兄弟,虽不同母,却也是他父亲的嫡系血脉,沈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断了香火,他都已过而立之年了,何必耽误人家小姑娘。
只是沈氏却十分固执,说什么也不肯放弃,沈颐母亲早逝,继母不慈,幼时多亏了沈氏照料,因此素来敬重姑母,虽不堪其扰,却又不敢
让老人家动怒,只能含糊敷衍。
沈氏无法,忽想起沈颐素敬老师顾岩,便想请顾老夫人帮忙,做师母的开口,兴许沈颐能听得进去。
顾老夫人听罢,沉吟片刻,道:“这样看来玠清是打定主意不想成亲了?”
顾岩闻言叹了口气,道:“端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便可知了,这孩子素来心高气傲,等闲人都入不了他的眼,所思所想亦与常人不同,当初若不是他母亲临终前给他定了李家,他多半也不会娶亲。”
沈颐是他们夫妻看着长大的,虽是徒弟,却与亲生儿子差不多。
这孩子虽性情随和,却极少有人能让他真正上心,当年虽奉其母遗命与表妹李氏成亲,两人婚后感情却只勉强称得上相敬如宾,李氏性情温柔和顺,心思却细,多年无子,又素来体弱多病,成亲不过数载便一病去了。
这些年沈颐形单影只,膝下荒凉,他这个做师父的也着急过,只是这孩子看着温文尔雅,却最是个有主意的。
李氏去后他不肯再娶,旁人都说他是情深义重,忘不了亡妻,顾岩却知并非如此,早年他便曾跟沈颐提过此事,当时沈颐的话他至今还记得:“学生这二十多年来都是为了母亲,为了家族的荣耀而活,无论亲事还是人生都不曾由我做过主,如今我该还的都还清了,不想再被这些东西束缚,也不想我的孩子重蹈覆辙。
我幼时也曾希望如师父师母一般,找一位志趣相投,心意相通的女子,携手平淡度日,只是这等缘分可遇不可求,既然命中无此福分,便也不必强求。”
顾老夫人听了,想到当年的事,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道:“玠清实在幼时吃了不少苦,也怪不得他会如此。”
原来沈颐出生世家,自幼便十分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其母知道后欣喜若狂,特意花重金延请名师教导,唯恐儿子变成第二个‘伤仲永’,教导十分严苛,但凡有些许差错,便疾言厉色,动辄非打即骂。
当时沈颐不过一稚龄孩童,父亲常年在任上,母亲又十分严厉,小小年纪便背负太多的
期望,不曾有过片刻舒心,也正是幼年的这一段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顾岩侧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咱们虽是长辈,却也不好插手,至于子嗣,也是命中注定之事,强求不来,何况我看兰儿那孩子极为孝顺,玠清待他一向视如己出,日后养老送终也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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