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原不过闭眼假寐, 闻言睁开眼, 笑道:“我不过略歇歇, 还没睡呢。”一面说话一面坐起身,见了素云手中的托盘, 问道:“你打哪儿来?盘子里是什么?”
素云将托盘呈上, 笑道:“才从太太那里过来,方才娘娘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太太便叫我领了来,这是奶奶的,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儿,两个锭子药。”说罢又叫几个婆子将东西放下,道:“这是咱们兰哥儿的,上等宫扇两柄,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
李纨点了点头,随意翻开瞧了瞧,见那两端凤尾罗乃是湖绿与宝蓝两色,纹理细腻柔软,几匹纱罗也都是今年的新鲜花样,颜色清爽,又极轻软,便命人将芙蓉簟送去贾兰房中,想了想道:“明儿拿这些凤尾罗罗裁两身衣裳给兰儿穿,再拿这竹青与藕荷的纱给我做一件纱衫,两条裙子,其余的暂且收起来。”
素云答应着,带着小丫头将东西登记造册。
碧月帮着收拾东西,道:“别人的也都是这些吗?”
素云一面将李纨说的几匹纱罗挑出来,一面答道:“哪里能一样,只二奶奶与咱们奶奶的一样,宝二爷的和宝姑娘的一样,比兰哥儿的多了两串红麝香珠。老太太多着一个香玉如意,一个玛瑙枕。老爷太太,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香玉如意。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和数珠儿,别的都没有。”
贾兰读书天分极高,小小年纪便得了功名,元春对
这个侄子甚是看重,逢年过节的赏赐皆只比宝玉略薄一分。
碧月听了这话一怔,奇道:“怎么没有大老爷大太太的?”
素云一时也答不上来,迟疑道:“许是娘娘不留神漏了?”
李纨正理鬓边的碎发,闻言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心下若有所思,确实有些奇怪,按理元春在深宫多年,行事谨慎,不至于如此粗心才是,况且即便元春忘了,身边的女官也会提醒,怎么竟独独漏掉了大房?
众人面面相觑,皆心下疑惑。
李纨蹙眉沉思,却不得要领,只得罢了,向素云等人道:“日后别在外头议论这事。”不管元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番行事都不大妥当,传出去未免落人口舌。
众人忙答应了。
才将东西收拾妥当,忽见打发去李守中府上送节礼的婆子面色慌张来回话,气喘吁吁道:“奶奶不好了,亲家老爷晕过去了,如今满府正请大夫呢!”
李纨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匆匆忙忙去见王夫人,将缘故说了,道:“如今我父亲也不知是什么境况,心下实在挂念,请太太允许我回去看看。”
王夫人听了也是一惊,忙道:“骨肉亲情,哪里有不许你去的理。”一面说一面命人开库房,收拾了些药材给李纨带去,又道:“横竖过两日便是端午了,你也好几年不曾回去了,便躲了午再回来罢,好生侍奉亲家老爷,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回话。”
此时北方民俗将五月视为“恶月”,俗以五月、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诸事多需避忌,故有接女归家躲端午之俗。
李纨因是孀居,前年逢荣府忙乱,去年又在姑苏,已有数年不曾回娘家躲午了。
李纨忙答应着,回稻香村收拾了行李与几样急救贵重药材,又打发人去沈颐府上给贾兰传信,留了梧桐带着几个小丫头看家,便匆忙往李府赶去。
却说李守中忽然晕厥,李母赶着请医看治,姨娘们都在炕前伺候。好在不多时大夫便来了,只道是中了暑气,并无大碍,施针后李守中果然慢慢醒转过来了,众人方松了口气。
那大夫留了药方,嘱咐了一番便去了。
姨娘们换班吃饭歇息,李衡之妻张氏正在茶
房看着丫鬟熬药,忽有管事媳妇来回话,说姑奶奶来了,不禁一怔,忙打发人去回李母,留了心腹丫鬟在屋里看着药,亲自带了丫头们去堂屋门口等候。
李纨才进门,抬头便瞧见张氏带着丫鬟婆子们站在檐前,赶忙紧走上前见了礼,忙问道:“嫂子,父亲病情如何?大夫可怎么说?”
张氏迎下台阶,见她额上都是汗,知道她是急着赶来的,忙道:“姑奶奶放心,老爷的病不打紧,才大夫来瞧过了,施针后便已经醒转过来了,大夫说是中了暑气才一时昏厥,服药后仔细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李纨这才知道是虚惊一场,顿时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笑道:“菩萨保佑,无事便好,那回去的婆子也没说清楚,把我吓了个半死。”
原来当时李守中一时昏厥,阖府上下都吓得魂飞魄散,上下忙乱,也来不及送客,贾府那几个婆子只听说老爷昏倒了,又见人飞奔去请大夫,只当是李守中不大好了,唬的不行,这才忙忙的回去禀告李纨。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李母上房,李母十分欢喜,不待李纨行礼便一把拉住,嗔道:“你这个急性子,我才说怕你担心,要打发人去荣府传话,你就来了。”
张氏笑道:“这也是姑奶奶的孝心虔,一听说老爷病了便匆匆赶来了。”
李纨到底有些不放心,对李母道:“我还不曾去给父亲请安,不知父亲可睡下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