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闻言看了惜春一眼,不赞同道:“可不能这样
,刻苦学习是好事,但也不能这样不顾身子,要是熬出病来可怎么处?”
惜春忙道:“那次是难得见到喜欢的珍品,才一时忘形,嫂子放心,我再不会了。”
黛玉道:“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一幅前人仿顾恺之的《女史箴图》,虽是摹本,但亦是出自大家之手,另外还有几卷前代名家所绘的工笔花鸟图,笔法细腻,设色雅润,亦颇难得,四妹妹若是喜欢,我明儿便打发人送来。”
惜春闻言喜出望外,忙道:“当然喜欢,正求之不得呢。”
探春笑道:“我看林姐姐明日也不必打发人送来了,不如这会子就请咱们赏鉴一番,否则我怕四妹妹今晚连觉都睡不着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黛玉笑道:“这也容易,我这就打发人去取来。”
李纨闻言便道:“不如去我那里坐坐罢,正巧庄子上送了几样新鲜菜蔬过来,一会子叫厨房整治了,中午就在我那里吃饭。”
众人都说好,当下便一起到了李纨房里。
李纨叫人摆上各色干果点心的八宝攒盒,又沏上好茶。
湘云吃了块点心,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忍不住道:“嫂子这屋里烧着什么香?若有若无,真真好清香。”
李纨一怔,心道今日并未熏香,哪里来的香味儿,随即想起来,笑道:“想是后廊下的这树六萼梅,这两天被雪一压,分外开的满树精神。”
湘云听见大喜,忙将炕上小窗推开,见一树玉梅,半在窗前半横篱外,寒香沁骨,莫能言状,心下十分喜欢,便转身道:“嫂子,这梅花着实可爱,一会子让我折一枝回去可好?”
探春见了也十分喜欢,道:“果然有趣,我也想折一枝回去插瓶。”
李纨笑道:“不值什么,你们喜欢便折去。”又对黛玉宝钗几人道:“一会子你们也都折一枝回去,还有几样果子也一道带回去尝尝。”
黛玉笑道:“这连吃带拿的,我们竟成了打劫的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一语未了,紫鹃已取了画轴过来,众人赏鉴了一番,午间便在李纨处吃了饭,又说笑了一回,方各自回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贾兰自从跟着沈颐读书,已近一年,
他年岁虽小,却着实聪明,如今已把四书念完了,《易》、《书》二经也读了,现读《春秋》,沈颐因贾兰读《春秋》,就把《左传》《史记》教他合读,随意将几卷史书中事迹替他讲讲,不过是教他容易读些。又许他在书房中随意翻看藏书,遇着不解之处便与他讲解。
沈颐藏书极丰,他并不拘着贾兰一味读那些四书五经,因此贾兰闲了时常去书房找些史书或异志看。
贾兰翻了年便是七岁,知识渐开,如今读书亦不同旧岁,凡读的书皆要懂得,凡遇到不明之处便请先生讲解。
那一日,贾兰读到《史记·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传》一卷,西门豹为邺令一篇,不禁掩卷细思,想起素日听过的一些见闻,又想起《论语》中“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一句,沉吟了半日,拿了书走到沈颐前,说道:“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自古以来,上自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拜佛求神,孔圣人亦曾言敬鬼神而远之,那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沈颐原本正在窗下打棋谱,听了这话一怔,一时竟被问住了,放下手中的棋子,沉吟了半晌,道:“鬼神之事虚无缥缈,为师从未见过,亦不敢妄言。”
贾兰皱眉道:“既然从未有人见过,为何世人求神拜佛不绝,甚则为了以示虔诚不惜以人命为祭?”
沈颐道:“世人求的不是神佛,而是心安,神佛是否真的存在并无干系,至于那等所谓献祭性命之举,不过是那等不识教化之人的愚昧行止,神佛慈悲,若真有神明,又怎会以人命为祀。”
贾兰听罢,默默冥思,心下渐渐明悟。
沈颐招手教他上前,道:“你心中又是如何想,觉着求神拜佛好还是不好?”
贾兰低头思索了半晌,道:“好也不好,百姓生活不易,求神拜佛多少能让他们心中有一丝慰藉。
况且今世上有一等恶人,嗜欲熏心,害人利己,外面矫情于誉,却像正直无私,实则连鬼神都不怕,譬如书中所载的这些官员与大巫,正因他们不信鬼神,才敢假借神佛之名牟利,害人性命。
一个恶人若是不信阴司报应,不惧鬼神,那便再没
有什么可畏惧的了,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恶事做不出来的,岂不可怕?
然而凡人还是需靠自身努力上进,若是一味求神拜佛,妄想不劳而获,或者被人蒙蔽,如邺城百姓这般,轻信所谓的河伯娶妻之言,枉送无辜女子性命,便是大大的不妥。
依学生之见,不管有无鬼神,人生在世,敬天地,礼神明,存好心,作善事,不欺暗室,若有神明,冥冥之中自有鬼神相护,若无神明,亦可无愧于心。”
沈颐听罢,吃了一惊,问道:“这些都是你自个儿想到的?”
贾兰老老实实道:“大多是学生自己想的,还有些是往日母亲教导过的。”
沈颐暗暗想道:“这个孩子真是不凡。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见解,由子及母,可知其母是何等不俗,只可惜对方是女子,若是男子,还真想结交一番。”因点头说道:“你想的很对,凡事皆是一体两面,日后遇事亦当如此,不可拘泥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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