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贾母服药睡下,王夫人交代了鸳鸯等人小心看顾,方扶着李纨的手回了上房。
此时已是午正时分,丫头们来请用午饭,王夫人忙乱了半日,只觉浑身酸疼,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两口便罢了。
李纨见她满脸倦色,便道:“这会子还早呢,太太不如歇息一会子,养养精神。”
王夫人点了点头,李纨便命人传话下去。
不多时丫头婆子们便打了热水上来,服侍王夫人梳洗,周围伺候的丫头或帮着脱衣,或准备衣裳,忙中不乱,井井有条。
李纨亦在一旁服侍,一时说起今日贾敏之事,王夫人叹了口气道:“姑太太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一脚出八脚迈,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你们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
出阁后嫁的又是世代列侯之家,书香门第,姑老爷又是个有本事的,姑太太这般年纪便是二品淑人了,谁知竟是个没福的,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
她虽不喜贾敏,但也只是脾气秉性不合,姑嫂有些嫌隙而已,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对方去了,心下也不免有些可惜。
李纨也叹气道:“姑太太这一去,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内伤痛可想而知。”
她虽从未见过这位姑母,但也从众人口中听说过一二,林妹妹那般超逸绝俗,也不知她的母亲又是何等的绝色人物。
说话间李纨接过王夫人脱下的大衣裳,递给金钏儿收好,瞧见一旁丫头手中捧着的是一件七成新的家常绛红缎子如意云纹对襟长褙子,和一条松绿色马面裙,忽想起一事,对王夫人道:”如今姑太太
去了,按理咱们也该守九个月的大功,太太看是不是换身衣裳?”
王夫人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蹙眉叹道:“我竟忘了这事,幸而是你提醒了我,否则一会子老太太见了岂不刺眼,传了出去别人也要笑话咱们家失礼。”
说罢便命丫头另取了素净衣裳来换上,又打发人去传话,“去告诉老爷和宝玉还有几位姑娘跟前的人,今儿开始为姑太太守九个月大功,衣饰都素净些。”
贾政素来重规矩,得知此事后对王夫人越发敬重。
探春凤姐等人也都得了消息,忙换了素衣裳。
歇了晌午后王夫人又带着李纨到贾母跟前侍疾,贾母也知道了先前的事,心下对王夫人颇为满意。
当夜,贾母上房内的丫头婆子们一应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又出什么变故。
贾母身子不爽,夜间又走了困,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时才睡了会儿。
醒来后已是辰时,鸳鸯听到动静进来,忙上前服侍贾母起身,道:“两位太太和大奶奶二奶奶并宝二爷以及三位姑娘都已经来了,正在外间等着。”
一面说话一面叫丫头们端水进来。
鸳鸯带着丫头们服侍贾母洗漱穿衣,待收拾妥当,贾母方懒懒道:“叫她们进来罢。”
众人进来请了安,王夫人道:“老太太身子可大安了?”
贾母道:“已经好多了,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一事与你商议。”
王夫人闻言一怔,忙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贾母叹了口气道:“我昨儿想了一夜,敏儿去了,只留下玉儿这孩子,姑老爷公务繁忙,家里又没个长辈教导,实在不放心,故而我打算叫人去接了这孩子过来,由我亲自照料。”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李纨心下叹息,终究挡不住剧情的发展,林妹妹还是得进荣国府。
宝玉先前便不止一次听贾母说过黛玉,早已心向往之,闻言自是十分欢喜,忙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却是心下一沉,心中一百个不愿意,然而见贾母的神色便知道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虽心下不甘,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勉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正该如此。”
贾母面上才有了些笑意,点头道:“既然你也同意,一会子
等你老爷回来了便跟他说。”
晚间贾政回来,贾母便与他说了此事,贾政不理庶务,且素敬林如海为人才学,自无异议。
王夫人回到房中,强忍怒气将众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坐在炕上,脸色深沉。
她服侍了贾母二十来年,极是了解这个婆婆的心思,想起先前贾母的提亲之举,哪里不知道贾母是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接了黛玉过来,想着让宝玉与黛玉青梅竹马,日后好顺理成章定下亲事。
想到此处,王夫人眸光一沉,先前黛玉父母双全她都不同意,何况如今,不论贾母打的什么主意,宝玉的媳妇必须先过她这一关!
次日一早,一应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贾母忙忙地打发了人去接扬州接黛玉。
此后数日,贾母都在房中将养,李纨凤姐随着邢王两位夫人在跟前侍奉汤药,府里气氛十分沉闷,府中一干主子奴才都不敢大声说笑,唯恐触了贾母霉头。
江南扬州,盐运使府上。
九月下旬,林如海便接到了贾母书信,思量一番后便叫了黛玉到跟前来,将事情说与她听。
黛玉却不忍弃父而往,伏在林如海榻前泪如雨下。
林如海历经丧妻之痛,原本丰神如玉的面容已变得憔悴枯槁,两鬓亦已染上白霜,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叹道:“我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如今又公务繁忙,你年纪又小,又自幼多病,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此去京都,有外祖母教养,又有你舅家的几位姊妹相伴,正好减我顾盼之忧,如何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