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婆子道:“奶奶还不知道呢,二爷回来的时候,先往那头屋里去过。啧啧,要说咱们二爷可真是有情义,那个都病得不像个人样儿了,还过去看看去呢。听说没说两句话,就又躺下了,真不晓得能熬到什么时候去。”
另一个道:“还说呢!那命都是拿银子吊着,配的什么药丸子,光里头人参就得用半斤!当归又要身同须分开,能用身的那须用不得,用须的那身又用不得,就这么折腾,银子都跟水似地淌去。还养得病歪歪一日不如一日,真是白瞎那银钱!”
尤二姐惊讶道:“什么药丸子,这么金贵!”
那婆子便笑道:“说是哪里来的秘方儿,自家药局子里头配呢。那药局子里原先都是那头的人,可不是要什么做什么,就算要搓个人参身上泥,只怕都有!”
另一个便道:“你这话也就这两日说说吧。”
众人一听这话里有话,忙都追着问详细,这婆子才笑着道:“太太说那药局子也没什么用,做出来的散丸比比外头的还贵出许多来,不如裁撤了,还省耗费。”
几人相视一笑,都道:“对了,如今可是太太当家了呢。”
尤二姐却想的不是这个,犹自喃喃道:“怎么一下子这么不好了?前阵子不是还能出来管事的?”
有个媳妇子便道:“她那病,都是早年小产落下的。不是我没口德咒人,实在是,这样的病若是在小门小户,一早没命儿了。也就咱们这样人家,经得起那个耗费,实在是拿银子填陷,也不晓得多少银子能买一天活头儿!”
方才说话的婆子便接了话头道:“可不是!又没个医治,就这么硬撑着,白瞎钱。”
尤二姐听了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在她看来,如今这府里都是自家儿子的,你看当家的是大老爷,大老爷又没有旁的人了,不给自家二爷给谁去?至于还有个贾琮,她也不算在心上。这二爷又只有菨哥儿一个儿子,还不都是他的?这如今旁人家多花掉一分,往后菨哥儿就少得一分。想到凤姐还在那头这么拿银子买命,算来却是拿菨哥儿的钱往水里扔呢,心里越想越不舒坦。
她性子又是个天真的,心里没个算计,便脱口而出道:“这可真是拿银子打水漂呢,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有个媳妇愣头愣脑的,见尤二姐似是担心花费,便劝道:“奶奶也莫心急,她那里花的都是自家的银子,要不然,就那点月钱,够干什么的。”
尤二姐听了这话不由得面色一变,边上一个知机的婆子赶紧啐道:“呸!乱嚼舌根的东西!晓得个什么就胡乱开口劝人来!她哪里有自家的银子?还不都是趁着管家那两年刮下来的,一年到头,光送礼的就不知道多少!何况那时候满府的月钱银子都在她手里,递块肉还一手油呢!
更何况,她不是称一声二奶奶?夫妻一体,她的东西不就是二爷的东西?难不成她死了王家还会来要嫁妆不成?!还不都是这院子里的。说到底,往后这院子哪个说了算,那些东西就该归哪个!”
尤二姐听了频频点头,虽不说话,那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那愣媳妇却忽然道:“这话说的,不还有个姐儿么,恐怕都得陪了去。”
那婆子真想敲开这媳妇子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到底什么东西。好在另一个婆子开口了:“这家里嫁女儿都是有规矩的,按着夫家门第再做增减,那王家如今又不算什么了,陪多了也不像话。”
尤二姐听了连连点头:“这事儿爷也说起过。官中都有预备的,没有随便添的道理。”
待得闲话尽了,个人散去,尤二姐在窗下椅子上坐着做针线,扎不得两针就放下了,眼前总飘着凤姐那头的闪缎软绸、织锦云纱。“唉,能干又怎么样,还得能活才成啊。”一时也品不过心里的滋味来,究竟是叹是怜,是喜是盼。
再说邢夫人见贾琏气冲冲回去却没个动静,暗骂两句“没胆的杀才”,便又寻机欲让贾赦说去。贾赦正为外事烦难,心里不乐,见邢夫人一张老脸,说些没趣的话,不由迁怒,直眉楞眼骂了一通把她轰了出来,这哪里还是前两日信誓旦旦的模样?!邢夫人自讨没趣,心里越发恨上了凤姐。
趁着贾琏过来请安时,她旧事重提。贾琏便道凤姐如今身子很不好,恐也问不出什么来。且如今家里要筹办喜事,也不合提这个。若真有实据的,拿了来直办了也罢。他这却是听了平儿说“太太不知怎么受了环三爷的撺掇”这话,知道贾环因赵姨娘一事向来对凤姐恨极,邢夫人又不是个精明的,若是自家白白被那小子当了枪使,才是笑话了,故有此一说。
那邢夫人听在耳里却是另一个意思了。她只觉着这一家父子儿媳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自己拿出这样的事来,一个就干嚎了两声回去一趟,装死不理;另一个假作气势汹汹先脱身而去,回头安抚了老爹就来同自己耍花枪,实在可恨,可恼!
待得贾琏一走,邢夫人便吩咐夏婆子让人往庄上去带了张华来府里,自己这回还非得争口气,什么府里有喜事,不宜宣扬,不过娶个破落户人家的女儿,还当成件大事来了!
夏婆子等人从前也没少吃凤姐的苦头,凤姐向来眼里也看不见她们,如今得了机会,正恨不得把凤姐踩到泥里,好生羞辱一番,才算趁愿。得了邢夫人的吩咐,赶紧使人备车备骡,带了人往庄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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