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所悟,李纨也放下了心思,只将那些零散竹简看了几片便欲离去,却发现有一片色作翠绿的却不是竹简,竟是枚翠玉的玉简,好奇拿来细看。探了神识,却是一门功法,名字便叫做“青冥诀”。
粗读一遍,不禁大喜,正是草木仙灵的修炼之法,道是指点“化身、问情、求道”之路,而至于最后“得道”与否,却不是功法可以保证的了。李纨心说只要能让黛玉炼化了她的仙灵之气,现世安稳便好,她既是仙灵投生而来,谁还求这个肉身的长生不成。便又朝着屋子四方行了几个礼,珍而重之地将那玉简收入獬豸环中。
此行目的已顺利达成,李纨却一时舍不得离去。便索性在蒲团上坐下,不看不读不思不想,只那般呆坐着,却觉胸中如清风过境,坦然怡然,万物似在胸中又不萦分毫,苦乐都在心间却轻比鸿毛,几欲仰天而笑。心道这青冥居的境意却比百丈愁逍遥快活得多了。果然是凡人俗见,总以离苦得乐为要。在里头不知盘桓了多久,又等不得成仙飞升的时候,到底还是要出去的。
出了络玉十三境,在小住台阶上坐着,取出了那翠玉简,烦恼如何才能让黛玉修习这功法。思来想去,总是太过作为反倒不好交代。不如多挑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弄成外头的旧书模样,放在书房里,引得她看了。既然她乃草木仙灵之根,说不得对这类功法应另有感应。
定下了念头,这抄书作伪之事李纨早已驾轻就熟,不过在挑选书目时多费了些功夫。能与外界各道相连结的,比如阵道与棋道,符箓与字画,音攻与丝竹,当然如“狐说”“凡间游历”之类与贾兰最好的笔记杂记更是难分彼此。
李纨便就着这些拣有趣又浅显的挑了,再马不停蹄得作成了“古本”。她一时只念着要还黛玉仙灵之气的恩遇,哪里晓得这当作掩护的其他书目又要牵扯改写多少既定命途。
大功告成,去饕餮馆库大吃了一顿,绕着苦茶泉散散,心里又转到那络玉十三境上。先时看了,以为这所谓的“十三境”大约是如药仙谷或者小住之类,只是既然说到了境,必定比这些地方还要大上许多,或者是“十三镇”“十三城”那般,哪里想到竟是玄妙至此。
一境一心,不知那些大能是如何将心之所感物化成一境,又如何择定了那成境之物,比如竹海,比如千忆飞瀑。这所择之物与境意是何关联?若是将那千忆换成了麦子稻谷之类……打住打住,妄念迭起哪里还是修行之道!
抬头看那株苦茶,不知为何比常日里更觉亲近了些,稀奇,莫不是因为自己“盗”了仙灵之气喂它的缘故?她哪里知道,那日苦茶发威救她于魂魄不稳的险境,有了连结因缘自然多些亲厚熟悉之感,这岂非人之常情?伸手摸摸那苦茶,如见老友状。
出了珠界,日子便无那等畅快了。这日在院子里接待稀客,却是李家两位姑娘。李纨母亲膝下只李纨一人,续娶的夫人生了两男一女,只因与李纨隔母,且年岁有差,故并不十分亲近。来的这两位姑娘一位乃是庶出,另一位则是继母所出。
此番到京是为了贺继母兄长的大寿,正日子还要些时日,便抽空过来瞧瞧李纨。李纨在家时,事事都由先老太太一手包办,且在其坚持下,李纨称呼继母为二娘,李守中虽被枕头风吹得头皮发麻却也不敢违拗老娘。定亲的门第自然也高,只是后来天不遂人愿,年少寡居,说不得便有暗中觉得出了口气的。
李家两位姑娘只道李纨如今的日子恐怕艰难,寡妇失业,稚儿尚幼,又在大宅门里过日子。哪想到见了面,全不是先时所想,别说李纨的精神气十足,再看贾府上下对其十分尊重,身边丫头都个个遍体绫罗,穿戴都不是凡品,竟是外头的正经小姐都难比。
两人对望一眼,不知心里各自所思。李纨本与二人不熟,度其神色也猜到三两分心思,也不知该如何应酬,干巴巴坐了半日,跟前的茶水都几乎要喝干,两人才起身告辞。
李纨松一口气,略客套挽留两句,便起身送客。走时,继母所出的小李姑娘笑道:“原来还担心姐姐,如今看来竟是我们多心了,看姐姐的气色倒好,配上这衣裳首饰,更显鲜亮了。”
李纨微微一笑,实在懒得跟小姑娘斗嘴皮子。常嬷嬷在一旁笑道:“小姐说的是,这国公府门第在这儿呢,便是寡居,若太素净了也嫌忌讳的。”
小李姑娘听了紧紧手里的帕子,笑道:“可不是。”便也不再多话,与庶姐一起出了院子,匆匆离去。
李纨回到院子便赶紧换了衣裳,歪在榻上好好歇歇神。常嬷嬷回了屋,看她的样子,便道:“奶奶刚才真该给她两句。”
李纨抬抬眼皮道:“小孩子家家的,我还跟她计较什么。”
常嬷嬷道:“这也不小了,婆家都相看好了,说话这么没分寸!”
李纨笑道:“家里的家教还是信得过的,估计常日里也不这样,今日许是打算看的好戏没看成,难免露出一句两句的。”
常嬷嬷道:“自家家姐,倒好意思跑来看笑话了。”
李纨道:“嬷嬷这话好没道理,越是如此的越爱看笑话才对。且我在家时,事事都是头一份,这好不容易栽了,人想看看笑话出口气也没什么不对。”
常嬷嬷听了怔愣好一会儿,方道:“这话是被当笑话看的人能说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