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蒲水张嘴,只发出嘶哑的气流声。
她的嗓子被药坏了。
对,被药坏了!
因为着急,黄蒲水握着脖颈,指甲在皮肤上划出许多尖锐红痕。她迫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以至于不顾茶汤滚烫,沾着液体快速在案桌勾画。
宿……
姜荣昌欲杀宿成玉……
案桌窄小,这字挨挨挤挤的,几乎放不下。
黄宸静静看着,黑沉的眼睛眯了眯。
他本是宿永丰的学生,先师去世后,出于道义他照拂宿氏良多。自宿成玉投诚叁皇子,两人又成了隐秘的同党。以往叁皇子与宿成玉会面,经常借黄宸的身份打幌子。
说起来,黄宸的确有段时间没接触宿成玉了。
金乌苑雨夜,宿成玉坏了一只眼,且被闻阙抓捕扣留。叁皇子把宿成玉捞出来后,心中颇为不满,竟有些抛弃棋子的意思。黄宸因着避嫌的缘故,暂且疏远了宿成玉——他很清楚司晨容易迁怒的脾性。况且最近事务繁忙,黄宸无暇关注宿氏的境况,只知道宿成玉过得不是很好。
“清远侯要杀六郎?”他沉吟着,“若只是这等消息,你便急匆匆逃到这里,我会很失望。”
姜荣昌对宿成玉起杀心很正常。宿成玉之于侯府,之于姜五娘,都是难以抹消的污点。不提姜荣昌以往对宿成玉百般提携却遭欺骗,只说宿成玉与姜五娘多年感情深厚,如今姜五娘与闻阙定亲,宿成玉的存在变得极为碍眼。
这种用脚趾头都能想通的道理,哪需要别人着急忙慌过来报信。
黄宸叹了口气,看向这个不知排行第几的女儿。
“你……”
他顿了顿,始终没想起对方的名字,“还有要说的么?”
黄蒲水被叹息声弄得浑身发抖。她用袖子擦掉案桌湿渍,竭力描述着偷听来的秘密;姜荣昌不希望宿成玉活着上朝,姜荣昌要杀宿成玉,姜晏想救人……乱七八糟写了一通,未见黄宸有何反应,磨得通红的指尖蓦地停住了。
不对,不对,赶紧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重要讯息——
黄蒲水牙齿咬得咯咯响。她无力承受父亲的失望,更恐惧于不被看重的下场。极致的恐慌催生了记忆的复现,她终于能够在案桌补出新的名字。
太子。
姜荣昌是和太子商量着要杀宿成玉!
太子欲杀宿成玉!
“……太子?”
黄宸总算坐直了些,“此事可真?”
动了杀念的人若是太子,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就不一样了。
黄蒲水手心全是汗,她缓缓点头,口型示意:真的。
应答的同时心头升起细微的不安。这些消息都是从姜晏那里偷听来的,姜晏说的,应该……是真的罢?
“太子不可能掺和清远侯府的私事。”黄宸自言自语,“他想杀六郎,只能是因为六郎碍了他的路。……为什么他们不希望六郎上朝?”
他站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
“六郎约莫拿住了什么把柄……”
是了,把柄。
姜荣昌的、太子的把柄。
黄宸猛地止步,传唤下属来:“现在差人去宿宅打探情况,记住,莫要动静太大。”
嘱咐完,他转头望见殷殷期盼的黄蒲水,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仆人寻大夫过来。
黄宸:“给你看看喉咙。”
黄蒲水如蒙大赦,整个人塌陷下来,两眼汪着泪。她膝行数步,鼓起勇气揪住了黄宸的袖口,嘴巴一张一合,念着父亲。
“莫急。”
黄宸此刻态度温和得很,甚至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在清远侯府受苦了,如今回到家里,就不用再吃苦了。有什么要说的,慢慢讲便好。”
虽如此说,他还是差人备了纸笔,让黄蒲水将方才描述的讯息仔细写下来。确认女儿再无要闻可透露,所述事实亦无差漏,他便卷起纸张扔进火盆。
恰好大夫也来了。
问诊片刻,道黄蒲水咽喉并无损坏,只是内里肿胀。应是药物刺激所致,配些药丸汤水喝半个月,调养调养就能痊愈。
黄蒲水尚未消化这巨大的惊喜,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回来了,与黄宸附耳一番。她坐得远,隐隐约约听见只言片语,“宿宅似被围困”“不像清远侯的人”“恐得从长计议”……
“没有时间了。”黄宸摇头,他彻底相信了黄蒲水的言辞,“想杀六郎的人的确不止姜荣昌。先前几番凶险,我却只当作是清远侯的手笔……如今宿宅的死士未必能护六郎周全,后日便开朝议了,最迟明晚,你们把人带到我这里。”
他又叹了口气。神情含着淡淡的忧虑与悲悯。
“也只有我能护着六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