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个铁平家,娘,您也是生过孩子的人,可曾听说过产后风传染给其他人的。”
金修刚听到鳏夫这个字,猛然间惊醒,她自己如今也是个寡妇,肯定不能选择那些家中无妻的男人当随从。可她听完二女儿的最后一句话,枯黄干瘦的一张小脸立刻变成了潮红色。
“你这个鬼丫头,居然连娘都敢调侃了。”金修有些气急,没好气地用指头重重地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不过,她最后是认可女儿的判断,说道:“好了,就听你的,就选这个铁平吧!”
其实,金知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这三人之中,张铁炎和王刚强只是小兵出身,张铁炎伤了脚,虽然于打铁无碍,可其行动不便,不能经常为金家出外办事。
而王刚强小小年纪,刚上战场就伤了一只胳膊,要么是他的运气太差,要么根本就是诈伤。
古时候,有些人为了逃避兵役,不惜自残。
而铁平退役之前,居然是郎官军中的一个低级小军官。说起来,铁平的年纪并不大,依照他的年龄,他本人肯定是未曾参加七王之乱的战争。因此,在汉景帝统治末期,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能够当上郎官,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金知蝉猜测,这个铁平肯定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这样的人,有底子在,哪怕就是伤了一只手臂又如何?
何况,金知蝉需要铁匠,并不一定就非得要铁平自己动手去打铁。等她们母女安定下来之后,铁平完全可以收几个徒弟,将自己打铁的本事传授给徒弟即可。
金修一个人出了内室,和韩说说了自己的决定,韩说自然不会多言。考虑到金修如今的状况,铁平一家人的负担虽然重了些,可若是考虑到其家庭成员的构成,铁平的确是最适合给金修做长随的最佳人选。
至于铁平妻子生病花费巨大的问题,这对于如今的金修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皇帝的姐姐还会缺钱花吗?
韩说心中最清楚,这个铁平本人阅历丰富,武功高强,在军中和市井里,混得都挺不错,他既能够照应金修母女四人外面的事情,而他的女儿也能跟着她们姐妹做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韩说亲自去铁平家,将整件事全都告诉了铁平,并且,金家主动答应为其妻子付医药费。对此,铁平一家人对韩说是千恩万谢。
虽然卖身为仆,可铁平终于不用再为妻子的医药费而发愁。
老实说,让一个当过军官、打过铁的汉子去给市井里的人做饭卖饭,丢人不说,那饭做出来能有人吃,就已经不错了。最近这些年,要不是靠着懂事的女儿在外替人洗衣,帮衬着家里。只靠那间小饭馆微薄的利润,铁平一个人还真养活不了一家三口人。
转过天来,韩说就将铁平和他的女儿全都领到了院中。
金知蝉和姐姐在暗中看了,这个铁平不愧是做过郎官的人。光看其长相,就知道是个狠角色。
铁平此人相貌极为普通,乍一看像个刚进城没多久的老农。他长得也不是很高,可仔细观看的话,对方真是一个铁打的汉子。
此人一进入院中,便一直低着头,双脚呈外八字微微分开,双手紧贴在大腿外侧,除了低垂的头颅之外,全身上下站得笔直,就跟一杆钢枪差不多。
从衣物之外露出的皮肤看,他的女儿除了肤色要黑一些之外,看着居然比金知蝉姐妹还要结实健康一些。这个叫铁梨花的小女孩跟着父亲一进入院子,根本就不敢东瞧西看,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她父亲身后,一看就是老实孩子。
将两人的打扮和身体状况看在眼里,金知蝉更加认定,这个铁平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蔫驴踢死人,这个铁平长相普通,就更会迷糊外人。而且,看样子就知道,如此贫困的家境,他还能将女儿养得极好,不像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一样,因为没有儿子继承香火,而孽待自己的妻女。
确定此事之后,金修便给了铁平一些钱,让他到街上雇辆马车将其妻子送到这里。至于其原本居住的房子,那是租的,金知蝉说了,其家中的那些杂物,除了有念想的,其他锅碗瓢盆都扔了。
而铁平的那间铺子,金知蝉按照市价将之买了下来,办完过户手续之后,她让铁平先将这间铺面租出去,等几年之后,这就是她自己的财产了。
……
在家守丧的这段日子里,金家人一直闭门不出。
刘彻也许知道了铁平的事情,便将赏赐给姐姐一家人的百亩良田,放到了铁平的家乡——新丰县东平里黄家镇。
韩说将这一情况转告给金修之后,金知蝉便告诉母亲,乡间的事情,可以全都交给铁平去办了。虽然离乡多年,可说到底,铁平仍是那里的地头蛇。其间,韩说也派人帮过忙,只要是他得了皇帝的吩咐,派去的人就是在暗中观察这个铁平的为人。
事实证明,金知蝉的眼光的确非常好,铁平此人话不多,嘴巴也很严,什么事情该说该问,什么事情不该说不该问,他心知肚明,而且,此人办事干练,绝不拖泥带水。就连韩说派去暗中观察他的人,都对铁平的办事能力和为人赞不绝口。
转眼就到了七七,那一天一大早,金修便带着三个儿女,全家披麻戴孝,她们一家人此行自然是去给已经死了的爹上坟去的。
铁平套好了两辆大车,装着两家本就为数不多的行李,拉着他的妻女,跟在后面,出了城。
王家最终还是没有允许这个浪荡子被埋进祖坟当中,于是,金修当初只好在南山中买了一个山坡,将其埋在了这里。
孤零零的一座坟上,春日里,植物生长极快,这才一个多月的光景,新坟上已经布满了翠绿的野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金修跪在墓碑前,一边徒手拔着这些野草野花,一边忍不住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受她情绪的感染,金雀儿在一旁帮着母亲清理坟上的杂草,也忍不住小声啜泣着,而金豚儿则没心没肺地坐在地上大声干嚎着。只有金知蝉实在是哭不出声,挤不出一滴眼泪,她只好拿着手帕蒙在脸上装样子。
至于清理杂草这种粗活,本小姐才不会去做呢!
从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金修对那个浪荡子,心中只有恨,没有爱!
自从她嫁入王家,王某某就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尤其是,在她连续生了两个女儿之后,王某某打她骂她便成了家常便饭。
金王孙当初嫁女的时候,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因为王太后改嫁的事情,他成了整个长陵的笑柄。因此,从王太后改嫁那一天,他就对整个王家人恨意滔天。
可是,后来,谁也没有想到,王太后居然一步登天,不但改嫁给汉景帝,而且,其后来生得儿子居然也成了太子。
一个商人如何能敌得过皇家的权势,于是,金王孙只好将自己的一腔恨意转嫁到自己的女儿身上,这才是他把金修嫁给了乡间最出名的浪荡子的真正原因。
没过多久,又惊又怕的金王孙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面对墓碑,如今父亲已死,丈夫又亡,金修哭的不是坟墓里的丈夫,而是她自己的过往。
一顿痛苦之后,金修给坟上献了祭品,几个人上了香,磕了三个头,便上了马车离开了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