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八根缠龙抱柱矗立,四角青铜仕女跪灯上头还燃着莹莹的烛火,李云辞正与众位大臣在殿内候着圣上,却不见蔺璟。
众位大臣四下交谈,才知蔺大人近日身子有恙,躺在家中上不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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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过了良久,日头已然高悬,才见圣上微微垂着首由内侍监搀扶着现身。
却瞧着精神略有一些恍惚的模样,众人跪地叩首。
约莫小半个时辰,内侍监只道退朝,众大臣四散而去。
李云辞却上前一步只道有事禀。
圣上眼帘微阖,见状,朝内侍监抬了下巴示意,便起身入内殿了。
李云辞便随内侍监绕至内殿,圣上正在案几旁坐着,一手肘撑在案几之上,微微敛着眉头,抬手跨指抚着额头,似是略有疲累。
李云辞看在眼里,想起前几日贺瑶清所说的金丹之言,便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行礼。
圣上气息微喘,“是有何事要禀?”
闻言,李云辞顿首,只道眼下突厥蠢蠢欲动,怕是有异,故而来请辞。
圣上听罢,倒似半点讶异都无,只挑了眉眼,继而眼帘微掀,迷蒙着双眼望着李云辞,“从前你父亲在时,你也曾跟着来金陵述过职,时光荏苒,竟也这般大了。”
“那时你还小呢,也就……这么点大。”
文宗说着,唇边泛起隐隐的笑意,竟还煞有兴致地抬手至身侧比了比,遂笑开。
“感念圣上多年器重,以身侍国,方能报之一二。”李云辞一字一顿。
文宗见状,不着痕迹得敛了唇边的笑意,“当真不想留在金陵城?”
“原想着,你在边关多年,受了这样多的苦……”
“臣,自幼便更好刀枪画戟兵书成阵,若是让臣来絮絮那之乎者也,当真是……”李云辞话还不曾说完,便佯装自嘲地摇了摇头。
“这般说来,倒是朕教你为难了。”话毕,竟微微开始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内侍监忙上前去抚着文宗的胸口,李云辞心头一凛,“不敢,是臣有负于圣上的器重。”
不想文宗摆了摆手,倒似是力竭,只叹一声罢了。
李云辞闻言,心弦一拨,却还不及应,便听他轻启了唇口,嘶哑了声线道。
“你的王妃,原是皇后的侄女,你回金陵城那日,她亦去瞧过皇后……”
“皇后身子染恙,怕是时日无多,前几日来说与朕,只叹临了临了不舍这么一个侄女。”
“如今朕是拦不住你,不若将王妃暂且留下,于皇后宫中侍奉着,常伴于皇后身侧,也算对皇后的病情有所助益。”
闻言,李云辞的胸臆间的心跳忽得一窒,已然知晓圣上的用意,怕是见留不住他,便想将贺瑶清留在金陵城,以此做质。
李云辞面首沉于臂弯,心下已猜到圣上于他怕是半分信任也无,倘或不将贺瑶清留下,他怕是再无机会回雍,但若要以贺瑶清来换取自由,他万不会应。
半晌,神色如常道。
“按理说娘娘身体有恙,为臣子的合该侍奉在旁,可臣母亲与内子感情甚好,此处出门时,原母亲是万分不舍,交代臣倘或不能让内子完好无缺地回去,那臣亦不用回了……”
李云辞这话,恭敬有余,实则算不得客气,如今他与文宗之间,谁也不想让步,便只剩最后一层纱布。
言讫,文宗面上扯出不达眼底的笑意,“竟是这般……”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贺氏女怕是眼下一心只扑在你身上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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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辞但笑不语。
默了一默,见圣上不再作声,心头微转,眉眼微动,复道。
“先头突厥大军压至雁门,臣赴雁门,发觉其中有异,便暗地掉头回雍州,不想竟在梁王府外活捉了正欲行不轨的钦察首领沾既。”
那头文宗闻言,只望着李云辞不曾多言,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臣审了沾既,竟从他口中听闻,原他那番所为,竟是得人里应外合之故。”
文宗听罢,那本就算不得清明的目光闪过一丝寒凉,从唇口中泄轻而又轻的声音,“哦?是谁?”
“沾既口中,乃蔺大人。”李云辞一字一顿。
“竟有这样的事!”文宗倏地站起身,伛偻着背脊状似怒不可遏,抬手便将案几上头的笔砚挥洒至地上,一时之间,只听得墨台坠地叮哐不绝的声音。
李云辞面色如常地瞧着俨然怒形于色的文宗,垂首道,“圣上保重龙体。”
文宗到底精神不济,已然是气喘吁吁,转头朝内侍监吩咐,“去!去将蔺璟那厮给朕提来!”
内侍监得了令,连滚带爬便出了内殿。
文宗于案前,一手扶着喘息不已的胸口,瘫坐在椅子上,“沾既人何在。”
“先头已死于雍州城外。”
“可有口供留下?”文宗挑了眉眼。
“亦不曾。”李云辞顿了顿身形,轻声道。
至此,文宗抬起头,望着立身于殿内的李云辞,自始至终都不曾有旁的情绪在,教人一时勘不破他的心头所想,只今日委实疲累,方才这番一通火,更是力痡之至,遂一声长叹,继而抬手拧着眉心。
“你先下去罢。”
李云辞也不多留,复又行一礼,这才跨步出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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