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所谓梦境,也不过无稽之谈。
果不其然,接下来好几日里,她都未曾再做那离奇怪梦。
直到第五日,将前来拜谒试探的弟子一一打发走后,宁扶沅无所事事,本欲闭门前往地宫寒湖中修炼,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庭前缘柱而上的一朵白花。
那花枝顺着长阶而来,枝干呈墨色,纤细不堪折,却托着偌大一朵冷玉色白花,在幽暗的庭柱上绽开,露出鲜红欲滴的花蕊,好不惑人。
可不就是那食人血肉为生的幽命花。
那少年将花种出来了?
要知道,除开那醴都大公子,她这几日并未再嘱咐人送尸体过来饲花,这花是如何种出来的?
心头有一晃而过诧异,宁扶沅饶有兴趣地站起来,朝庭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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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黑不见光的矮墙边,少年乌发高竖,穿着魔宫统一的黑底刺金长袍,衬得身形愈发颀长。
他一手持剑,一手挑灯笼靠墙走,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用剑刃割开掌心,将血滴入沿途的冷玉色花苞里。
那些花苞一嗅见血味,便疯了一般缠上来,咬住他的手,恨不得连血带骨头全部吞没尽。
少年却像未曾察觉一般,由着那些花从他身上汲取生命力,只在察觉到已经饲养够了后,没什么表情地用剑柄按住花枝,抽回手。
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走到这面矮墙的尽头,视野里,突然出现一角烈烈艳艳的裙摆,本来漆黑如雾的眼神骤然一颤。
握着剑柄的手指转了好几下,才缓缓抬起头。
墙角处,大片大片雪白花朵开得正旺,一袭血红长裙的少女,正抱臂挑眉看他。
那双澄澈又无情的赤瞳倒映出他狼狈的影子,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似的。
宁扶沅已经在这儿立了半天了,她循着妖皮灯笼的气息追踪过来时,看见的便是那样一幅画面——
无数怒放的幽命花,张开鲜红的花蕊,争先恐后地缠上少年的足腕,像是要将他拉入泥淖之下一般。
不知怎的,竟又令她联想到那些旖旎的梦境了,想把人藏起来的想法居然不断地在心底疯长。
见他终于发现自己,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阔开,似乎回不过神的样子,宁扶沅丢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坦然地睨他一眼:“这花种的不错。”
少年苍白的唇角微微抿起,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后,竟行了个魔界最大的谢礼。
十分温驯的样子,似乎很乐意当个花匠,跟梦里宁死不屈的模样丝毫不像。
宁扶沅愈发安心,几乎能肯定此人非彼,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居然怔了一下,握着剑柄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掀开沉沉的双眼与她对视,艰涩地开口:“您觉得,我该叫什么名字?”
宁扶沅莫名其妙,甚至觉得这少年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却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
“嵇无泠,我叫嵇无冷。”
等等?
宁扶沅蓦然清醒,捏了捏鼻梁,这名字,怎么跟她梦境里给那小徒弟取的名字一模一样?
她微微蹙眉,拨开繁冗的花枝,猝不及防地凑过去,攥住他的乌发,往颈窝里一嗅。
嵇无泠浑身一震,反条件地想脱口而出一句“师尊请自重”,他攥着灯笼,死死抿住唇,好歹才把那句话咽回去。
宁扶沅当然没打算在这泥淖花圃里对人做些什么,她只是对气味格外敏感,想进一步确认这少年是否真是梦里那人。
结果……冷松味,果真一模一样。
宁扶沅突然沉下脸,转身就走,殊料衣摆却被人勾住。
“等一等,之前,为何要救我?”
她驻足,回头眼中像淬了冰,陡然拔高音量:“我把你安排在此,便是为了种花,莫要痴心妄想。敢种死一朵,我便要你的命。”
少年静静地望着她,微微一笑。
“好。”
“您多虑了,我只是想请教一下,除了这幽命花,还有其他花要种吗?”
宁扶沅一噎:“种!我明天就都找来给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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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宁扶沅入定时,便又做了那个梦,此次梦还往下延续了,她那徒弟误闯魔窟,受了重伤,她居然魔怔了一般,渡了三分之一的修为给他疗伤。
宁扶沅气极,恰好第二日一早,言星跟其他长老一起商量,说一批天资优良的外门弟子通过考核了,要怎么分配的事情。
向来不管事的宁扶沅面无表情地插话:“把人都带来给我看看。”
言星一震,错愕地抬头:“师尊也要选弟子?”
宁扶沅眯了眯眼,犀利的目光朝她刺过去:“怎么?”
“这恐怕……不合规矩。”
“大师姐怕是忘了,这魔界到底谁才是规矩,”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自阴暗的角落里响起,那长相阴柔的男子站起来,似笑非笑地望向言星,“怎么,师尊一段时间不在,你便成规矩了吗?”
“鱼危!”言星骤然冷脸,眼神狠厉地盯着那人,几经变化后,到底隐忍地垂眸应了。
宁扶沅笑了笑,坐回去,漫不经心地提醒:“记得要相貌好看的。”
于是当天夜里,一行墨袍勾金丝的貌美少年,便在魔侍的带领下,匆匆穿过漆黑幽深的外殿,一路往魔尊所住的大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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