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没有王府,被剪除羽翼留在宫中就近监视的猜测不会少,又有可以大做文章的闷雷声、刚刚入朝时的顺序与亲近态度变化,要是他站在押宝四皇子的人角度, 要打压藩王气焰, 这个时候应该是目前能抓到的最好时机。
对一些觉得四皇子有机会的人来说,这是个好时机,对他来说也一样。襄王对女流的态度明显不会再改,与其让人围着攻讦, 不如挑破这个错处,用别的方式来解决。而错处正与强劲又亮眼的表现对冲,可以让她不必那么惹眼。
薛瑜观察了一会,有些惊讶。年初刚抓了钟家后上朝,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过了几个月,现在这是胆子都养肥了?居然有点畅所欲言的样子了。
只是畅所欲言的共同点是,她不该放女性入朝。或许顺着其中的一些观点借坡下驴,能够立刻解释为一时失察、经营一地的措施瑕不掩瑜,但就算她听出来了其实大都在为她打掩护,明里暗里示好,也有些敬谢不敏。
虽然,也算是相对之前伍戈的事,有了进步?尽管都不觉得女官们该入朝,但比薛瑜猜测里出现的群起攻之状态好多了。
皇帝只允了几人站出来,就打断了逐渐发现露脸财富密码的人继续出头,转向薛瑜,“老三,你作何解释?”
他的目光投过来,薛瑜就觉得肩膀一痛,忍住没有去捂住。上朝前她和皇帝本是一起过来的,只是按礼她应该得召入朝,才落后了些。从观风阁抬出来的箱子没走几步就招来了皇帝注意,提前介绍了一遍,皇帝大笑着拍过来的手,堪称是不可承受的爱重表达了。
“儿觉得,诸公说得都对。”
薛瑜声音淡淡,平稳而温和,脸上带笑,好像压根没被喷过一样,如人们说的一样脾气好。
退回原地却没有落座的年轻御史唇角翘起,愈发觉得襄王不堪大任。
但他的笑还没绽开,就被冷下脸的襄王厉声询问打断,凝固在了脸上。
“但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东荆女子读书考试之事,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听一人慷慨陈词便觉女子入朝荒诞不羁、为祸乱朝纲之始,是否浅薄了些?”
“但那是——”
“御史之责,弹纠不法。纵使可风闻奏事,也当立身以正、为国为民。”薛瑜看定他,向来一派温和的脸上毫无笑意,乌黑眼瞳一片寒意,似有杀气迸溅,骇得御史刚说出口三个字就咬住了舌头。
“我大齐国民,六成为女,律法中亦分耕田给女子,允其劳作、自食其力。莫非御史觉得,她们不配为我大齐子民?”
“大齐共多少人在耕种,本王不知,但东荆一地,公田佃户三万户、十七万人,近九万女子下地耕种劳作,本岁垦荒万亩有余。”
“选育出种子和油料的田地和负责培育的人里,也不乏女子出现……”
“东荆白露商街与几大工坊记录,女子做工人数……本年获利……”
“本王亲卫统领之一,伍戈、伍九娘,为守护我大齐与邻国睦邻友好,仅率千人护送黎国使臣入荆州,修复龙江堤。平定让黎国无计可施的荆南山匪之乱,大小冲突三十余次,所耗时不过半月,折损女兵不到百人……本王不擅兵法,与各位将军交流不多,但看各位神色,她做得还不错。看来,女子习武,也能有些成就,是吧?”
“东荆选官,为了对民众负责,以经义、律法、策论、数术四科分别考察资质,统一试题,试卷满分四百,以分数高低选材,以誊抄卷面、糊名等方式避免舞弊。共一千三百七十六人参考,一百五十一考生为女,最终共六百人通过考试,其中五十四人为女……看来,女子读书还是能读出些效果的,对吧?”
“为农户、为商贾、为工匠、习武读书……这为国付出的一切,创造的价值,这位御史却称之为玩乐、滑稽之事,认为本王以权谋私……莫非是看不到,不想让我齐国振兴?以权谋私的,到底是谁?!”
薛瑜咬重了“滑稽”二字,狂风暴雨般列举出来的数据和反问,像一个个巴掌一样扇了下来。打得整个大殿上,不管是为她说话掩饰的人,还是想以此攻讦的人,都有些发愣。
大概这里能保持平静的人,只有两人。一个高坐在上,神色淡淡,一个疾声厉色,眼眸发亮。
如果有人仔细看,在画风一转的那个瞬间,薛瑜唇角的古怪笑意,与皇帝先前的笑意,极为相似。
薛瑜在东荆长期宅着,可不是当咸鱼摸鱼划水的。除了做实验和练武这些事外,看史书和经籍充电、看奏报、记下相关数据、对东荆完成布局经营,都是杀时间利器。她本不是打小接受这方面教育的人,自然得花许多时间去了解这些、学习这些,才能培养起足够的敏锐嗅觉,对一切了然于胸。
襄王府书房与隔壁安排的文臣们的处理事务小院,常常灯火不熄。
年轻御史是年中被新提拔上来的,品级够格来参加大朝前,襄王已经离京,之前完全没经历过在朝上被薛瑜独有方式反驳。听着一个又一个数据,自己头都大了。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议题,知道襄王在骂他,晕头转向地在薛瑜话音落下不久,立刻反驳:“襄王殿下!但依礼……”
薛瑜直接打断,“依祖制礼法,何人何律曾说过,不许女子入朝为官、念书习武?前朝禁外戚、禁后妃参政,但后妃与女官,难道你想告诉本王,他们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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