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行宫内不少地方已经熄了灯火,但皇帝所在的宫室不同。白日里奔波送来的需要他过目的奏折摆在案前,看上去和在宝德殿时没什么差别。
薛瑜和江乐山跪在下首,皇帝听完禀报,又翻了两页上书,“此物在何处?”
江乐山:“就在殿外。”
“进来。”皇帝发话,还沾了些土的曲辕犁就这样踏进了殿内。院中的小校场有一部分是夯实的土地,他有些生疏地站在犁后,抬脚将最下面的犁铧踩进地里,“薛勇,来。”
第一个被当成牛用的禁军统领今日出现,薛瑜一时不知道该同情原本平整的地面,还是该同情薛勇。
薛勇力气很大,他拽着犁和牛拉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皇帝站在后面看着犁向前走,点了点头,“老三所言不虚。”
薛瑜心中一喜,这算是成品过关,推广的事她提了建议后面不需要她操心,这就能借着曲辕犁的项目成功,要点地方继续试验别的了。
然而,她上前两步还没开口,就被皇帝扫了一眼,示意薛玥一人走到近前,问道,“你和老三连着往鸣水县跑,是为了这个?”
薛瑜没想到他第一个询问的会是薛玥,愣了一瞬。好在薛玥是个聪明孩子,想了想,答道,“鸣水县有其他国家来的流民,儿与兄长见到后,皆难以忘怀。流民无力耕作,因此连卖身给士族也不被接纳,于是兄长让人去找农户询问现在用的农具有什么问题,然后加以改进,才有了这个曲辕犁。”
上书里薛瑜写了曲辕犁的来龙去脉和耕地效果,以及她设想的推广办法,更改后的内容也是以流民为起点,地不足则连耕,人无力则改器。虽然原本曲辕犁只是她想拿出来改变耕作现状,产生更多人力资源,但这样解释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你也觉得,地不足,便连作两季是对的?”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他的倾向,但不熟悉的人只会感受到话里的压迫感。
薛瑜担心薛玥被吓到,出声道,“陛下——”
皇帝声音一冷,“比武狩猎全都没你,净想着一天到晚玩你的木头,伤好了就给朕起来扎马步!”
薛瑜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在旁边扎马步。薛玥吸了口气,稳住声音,“陛下,儿以为,可以试试。若连试都不试,那怎么能确定过去人说的连续种植,是对是错?若无兄长尝试,又何来曲辕犁?”
“说说看,你在鸣水县看到了些什么?”皇帝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反倒问起别的。
薛玥咬了咬唇,眼圈有些发红,慢慢说起第一次去鸣水县和这次去时看到的场景。稚嫩的声音在暗沉沉的天幕下飘远,皇帝负手站在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薛玥停了下来。薛瑜终于等到皇帝望过来,他问道,“这曲辕犁,当真是你听闻此事后做的?”
薛瑜对上皇帝审视的眼神,“儿本不通农事,犁的修改建议皆来自于民,正是他们日常耕种中的需求,才有了这新的犁诞生,即便不是我,也会是旁人。民智可用,儿不敢居功。”
皇帝沉吟片刻,“今有曲辕犁一物于民大善,赏改进农具者,行文各州郡,广加运用。朕三子瑜,于献犁有功,准协领隆山宫令之权,秋冬隆山行宫所辖田地、草场或是山林湖泊调度,皆可便宜行事。”他见薛瑜脸上浮出一点笑,淡淡补充道,“但若伤农,则用你的俸禄补偿。”
“是。儿谨记。”薛瑜压下欣喜,拱手应诺。
皇帝摆摆手,让常修引着江乐山和薛玥出去,回头取了兵器架上一把木剑放在手中,对着月色看看,忽然说起了往事,“早年朕陈兵西北,厉兵秣马,本以为民心可用,然所过之处救济贫民,皆四散奔逃,留存报恩者十不存一,何来民智?”
薛瑜看着他,很难想象他年轻时也是一个有善心会救济路过平民的将领。但这似乎也很合理,不然也不会有对流民宽松的制度,不会鼓励从军。虽然这些可能都建立在与世家制衡的基础上,但他也的确帮扶了底层的弱者。
想了想,薛瑜道,“活命是人的天性,固然有能够抵抗天性的人,但也不乏只期望保命的人。但因为一部分人否定全部人群中的善意和智慧,儿以为,恐失之偏颇。”
见皇帝没说话,薛瑜继续道,“况且,若无人记得恩情,又怎么会有越来越多从军的年轻人?”
“行了。”皇帝瞥她一眼,“净说好话。回去吧。”
薛瑜从善如流地告退离开。皇帝在月光下站了很久,叹口气,“还是心软。”
“为帝者,可仁厚,可但不可无杀伐。常修,去把他怯战的流言传出去,再磨磨性子。”
第69章 . 育种术·残篇 非酋偷渡欧洲
看着兄长完好无损地出了殿门, 等在外面的薛玥这才松了口气。江乐山晚上不能闲着,和薛瑜告别后匆匆离开,薛瑜带他作为现场目击证人来觐见皇帝, 但他也得将曲辕犁补一份奏折递上去, 在行宫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早早就走了。
作为第一处试点使用曲辕犁的鸣水县, 公文榜单和各种宣传也要推行,加上外面隆山公田的一滩事, 江乐山是实打实的忙得脚不沾地。
从行宫传回京中的图纸让整个将作监动了起来,下发送去各州郡的曲辕犁图纸被限制在了军队下设的铁器坊中,起初消息没有传得很远,听说有了一种新的耕犁的各家家主没放在心上,反正最后都会落到他们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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