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将军既然奉命而来,不如给你看点该看的。”
宁楚珩欣然接受。
“如此,有劳。”
夜中,姜定蓉一身红披翻身上马,身后的高大男人同样骑着马紧随她身后,两匹骏马在夜中疾驰,不远处就是高耸威严的城墙。
沿着窄窄的街道,几次转折,城中不少地方都还是废墟,遗留下火药的黑色痕迹。
“夷军之前有次突破城门,进城之后到处烧,杀,带不走的砸毁,”姜定蓉骑在马背上,环视了一圈尚未修建起来的废墟,眼神冷静,“而后在城中大肆作乱,杀了我城中百姓无数,最后还试图通过桐城,继续向内进攻。”
再往外,靠近城墙,厚厚的暗沉的污垢,是数不清的将士们流出的鲜血,一层一层,一次一次,不停将血色叠加。
高高的城墙砖上,许多地方都是缺口。
“之前夷军经常来作祟,他们不知道弄了多少火药,城墙也炸了不少,还有投石砸的。全是大小窟窿。”姜定蓉领着宁楚珩抵达城墙时,翻身下马,手摸着墙体,叹了口气。
等他们走上城墙,宁楚珩发现瞭望塔亦是如此,走近了都是让人呼吸不顺畅的血腥气。
姜定蓉双手撑着墙,夜风吹起她红色的披风,她的声音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冷酷。
“我将士们和城民们,在此流的血太多了。我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宁楚珩知道。姜定蓉口中说的是指四年前的一次战役。
那一场战役,夷军偷袭毫无防备的桐城,杀伤掠夺,大肆作恶。
而之后,是由年仅十六岁的北楚少主姜定蓉率军突袭,紧闭城门瓮中捉鳖,得以大获全胜。
然而不只如此。
北楚少主姜定蓉打了胜仗,却将所有冲入城中的夷军全部杀死,割下头颅在城墙外堆京观。还即刻率军正面强行攻打夷军,导致夷军不得不正面迎战,而后率领小股军直捣后营,顶着箭流强行冲入营地,杀了夷族将领,虏获夷王胞弟。
姜定蓉最被人诟病的,也是陛下亲自下旨斥责的,就是她派人在桐城外坑杀一千夷军,车裂了夷王胞弟,并将尸体挂在城墙外示众足足一个月。
陛下每次提起姜定蓉此举,都是用一种近乎恐惧的语气责骂。
“她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毫无人性!”
十六岁的姜定蓉,以一种强硬到令人恐惧的手段,出现在王都的视野之中。
然而当宁楚珩站在这片土地,亲眼看到这座颓然的城中一片萧条,处处难掩疮痍,守护边防的这道城墙上的伤痕,就知道,作为一军主帅,看着自己庇护的城民遭遇如此,纵然是他,也会做出过激手段。
目的不是泄愤,而是威慑。
这里倒下太多的士军,每一次战役背后,都是承载不起的流血。
姜定蓉和宁楚珩牵着马,沿着城墙走了一截。
而后她抬眸望着月空。
清澈如洗。
“宁将军,陛下让你来看的,是这些吗?”
来看看楚王一脉守护的疆土,看看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宁,边境之地付出了多少。
宁楚珩不说话,沉默地牵着马跟在她的脚后。
骤然一回头,却是目睹了城墙上的斑驳痕迹,而后更沉默。
走出片刻,宁楚珩忽然轻声回答。
“宁某一向敬重守疆护国的英雄。”
守疆护国,非一人之力,也非一代之能。
楚王一脉,始终令他钦佩。
姜定蓉垂眸。
嗯,她知道。宁楚珩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正义之人。但是权利不是,皇权更不是。
皇权之下要掂量的东西太多了,陛下不会用一个将军的目光来看楚地,看楚军,作为上位者,陛下要考虑的太多太多。而陛下所考虑所担忧的,纵然他们一身清白,也无法去抵挡陛下的猜忌。
他们能做的,就是守着本心,守着这片疆土,守着一方臣民,守着吾国大门。
“老元帅也是英雄。”姜定蓉轻声说了句。
“……宁将军也是。”
她忽然笑了笑,还好,笑意藏在面甲之下,宁楚珩并未发现。
英雄啊。宁楚珩是个将军她知道,他能作为一个守家护国的英雄,她也知道。
宁楚珩认真回答:“楚少主亦是。”
“某很期待,有楚少主的北楚未来。”
姜定蓉停下脚步,而后回身。
宁楚珩心中一动,知道她有话要说。
姜定蓉面甲下在轻笑,宁楚珩看不见。
她对宁楚珩拱了拱手,语气轻快。
“宁将军,姜某不送了。”
宁楚珩一顿。
的确,他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能告诉陛下的,他也都清楚了。
至于这位楚少主,绝不会是陛下所担心的,会自拥为王,对江山有威胁之人。
她对这片土地,有着极为深沉的责任感,使命感,以及保护欲。
她会是一个最好的王,守护她的封地。
也会是陛下最锋利的一把刀,所向披靡。
沉默片刻,宁楚珩同样拱手:“楚少主,告辞。”
两人翻身上马,不同的是,宁楚珩折返桐城内,姜定蓉继续纵马巡视着城墙外。
红披与黑斗篷,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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