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夫人娘家姓刘,刘姓在这京城本是大姓。二十年前,她随着方青廷去了蓟州,因水土不服慢慢熬成了重病,听闻方青廷在外头与一个商户女眉来眼去,闹了几回就被扔了一纸休书。
刘夫人几度气得咳血,只是在蓟州那地方又没有亲眷,如何能惹得过他们?刘夫人便偷偷当掉所有的嫁妆,带着身边嬷嬷丫鬟千里迢迢回了京城。
刘家有位隔房姑姑怜她命苦,正好家中有个尚未娶妻的儿子,原本几年前就定下了一门亲事,偏偏对方小姐福薄,染了恶疾早早去了。好些碎嘴之人说是她儿子克死了那小姐。
此后好几年,再有媒人上门说的亲事一个比一个差,既不是什么好人家,还不是什么好姑娘。刘家那隔房的姑姑气得厉害,把那些个不着调的媒人通通撵了出去,此后她那儿子的婚事彻底被耽搁了下来。这都二十六了,亲事却还没个着落。
如今这刘夫人被休回了娘家,虽后头刘家和方家商量过了,把那休书改成了和离书。可谁不知这只是为了好听一些,她到底脱不去一个休弃之身。
刘家那位隔房姑姑同情她的遭遇,想想她和自己儿子年纪正是合适,又拿出家谱一算,两人亲缘又超出了五服,虽同为刘姓,五服之外却可通婚,没什么忌讳的。
一边是休弃之身再嫁,另一边是命硬之人娶妻,这可是皆大欢喜的事。
刘夫人便穿上了第二回嫁衣,心里没敢抱什么奢望,只想后半生有个依靠,别留在家中拖累父兄已是大幸。可这次幸得老天眷顾,夫君体贴,又因为先前几次说亲被好几个姑娘落了脸,对肯嫁他的刘夫人有许多感激;又怜她往事,自然是掏心掏肺的宠。
又因两家沾亲带故,夫家人都待她极好。婆婆明礼,小姑亲热,再没一件不顺心的。
先前因为被休,刘夫人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好几回都恨不得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待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夫君也一路平步青云,做了三品大员,夫妻恩爱更甚往昔。此时总算能扬眉吐气,直叫那些个冷嘲热讽的世家姑娘们都闭了嘴。
此时刘夫人当当正正站在面前方筠瑶面前,故意做出一副惊诧神情,伸手轻轻拍了拍方筠瑶的肚子,面上笑眯眯问道:“怎的这两月不见,这肚子都小了?”
又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瞧瞧我这记性,听人说是跌了一跤摔没了?哎哟哟,真真是可怜见的!”假惺惺地拿手帕揩了两下眼睛,却连嘴角的笑都没撤下。
这戳心窝子的话一说,方筠瑶当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下唇已经被咬出了印,偏偏作出一副坚强模样,声音微颤可怜兮兮道:“这位夫人,我爹娘与你的恩怨都早已过去,但你不能……不能拿我无辜的孩子说事!”
刘夫人涂着大红蔻丹的长指甲挑起她的下巴,端正她的脸给身后的几位美妇看,声音里满满都是怜惜:“这小模样可怜的,看得我都要抹眼泪。”
她嘴角笑意更深,缓缓补充道:“你娘就是个贱种,生下个你还是走了她的老路。你那孩子虽无辜,他若有知,却也该庆幸才是。若不然被你这样的娘养大,还不知将来会是个什么东西!”
丢开方筠瑶下巴,用巾帕擦过了手便随手丢掉了,她找了个红木椅盈盈坐下,跟那已经看呆了的掌柜笑道:“把你们店里顶好的东西都呈上来吧!”
掌柜一时回不过神,只听她又笑说:“你说你们这做生意的,欺负人小姑娘没见过世面,就拿些劣的次的来糊弄她们,这可不好。”
店主擦擦额上冷汗,他可是知道这位身份的,赶紧附和道:“她们眼皮子浅,外头摆着的这些就以足够了,您可是平日里求都求不来的贵人!”赶紧叫手下人拿精品去了。
这回呈上来的却都不是金银,而是更昂贵的珠宝。晶莹剔透的白玉,颜色厚重的红珊瑚,莹润透亮的鸡血玉,亮得晃眼的青金……没有一件是单样,全是一整套头面,动辄以百两起价。
几个美妇各自找了地方坐下,即便是这般精致的首饰,却还是挑挑拣拣,没有特别合心意的。
方筠瑶并二房的几个姑娘拿着手中挑好的金饰,不知该放下还是该拿走——人家看了都觉得污眼睛的东西,她们却还跟珍宝一样捧着。
忍不住想: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没见过世面?可转念想想自己也是三品左副都御史的孙女,在这京城也算不上差啊!
她们却不知这刘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她的父亲乃是吏部尚书,当初刘家若不是看在位居左副都御史的方老爷子管的是监察弹劾,想要打通都察院的上下关节,又怎么舍得把花了大心思娇养十几年的闺女送过去?
虽说刘夫人是个庶女,可她生母刚生下她早早去了,自出生就养在正房夫人膝下,比嫡女也差不得什么。而她如今所嫁的那家也不低,她那夫君自娶了她,像真的沾了福气一般,一路平步青云,好些年前便在朝中任了要职。
方家却只有一个方老爷子撑着,唯有长子和次子挂了个闲官,却也不堪大用。
这刘夫人又怎么会惧方家?几个小辈还不是随她拿捏?
她每每想起旧事,总是感慨颇深,心中有怨又恨,却也有庆幸——若不是被方青廷那混账甩了一纸休书,还遇不上如今这般好的夫君呢?
可该恨还是恨,以前糟践过的她的那两人都在蓟州呆着,见不着也就不去想;知道那两人死在城破之际,心中还挺高兴。如今那两人的闺女来了京城,她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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