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皓儿更是心中不喜,缘何跟他同龄的孩子都稳稳当当蹲着,偏他一人不行?真是被公主惯出了一副骄矜性子!每回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晃晃悠悠倒在地上,做出一副像女娃一样弱柳扶风的模样,连这投机取巧偷懒耍滑都学会了!
副尉每每都要冷着脸训斥一通。这副尉却不知,别的男孩打小摸爬滚打,每天都从府东头到西头折腾一圈,时不时还要偷跑出府撒丫子疯玩。
皓儿却自小跟着公主长大,公主那性子能教他怎么读书写字,还能教出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来?便是皓儿身边有两个性子活泛一些的小太监能陪他玩,又如何敢撺掇着主子闹腾?
小孩爱玩的天性确实改不了,只是旁人玩的是蹴鞠、迷藏、风筝,皓儿玩的却是巧板、弹珠、投壶,光就体能来说,如何能比得上?
天天挨都尉训斥,皓儿干巴巴解释了两句,也说不清楚自己不是偷懒耍滑,反倒惹得副尉更气,皓儿只能可怜兮兮憋着。
每天垂头丧气心下懊恼,非要卯着劲再蹲半个时辰,可还是腿软得站不住,中间要歇好几回。日日去接他回宫的江俨看了两日心觉奇怪,以为那副尉教的不得法,自己给他讲了些诀窍又练了几日也没什么成效,反倒让皓儿小腿肚都站浮肿了。
江俨拿了跌打药酒给他小心揉开,看着小世子委屈兮兮的样子,想着这样终究不是事。便找了个与他忘年相交的六旬老将军给皓儿摸了摸骨,那老将军笑眯眯道:“小世子根骨不差,天资极佳。这练武啊是个慢功夫,要把这基石打好,急不得的。”
听皓儿说那副尉天天板着个脸,又听皓儿学着副尉凶巴巴的语气训人,江俨眉尖一皱,突地问道:“这人是你们太学院的师长?”
皓儿摇摇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好像是校场出来的大将军。”
他人小见识尚浅,只觉得穿红缨轻甲的都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江俨又问了两句其长相,听了皓儿的形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啊呸,一个兵蛋子还敢欺负自家小世子!
第二日便跟着皓儿一道去了训练场。那副尉远远瞧见了江俨,两只眼瞪得老大,眸中惊诧之色溢于言表。待他走近了看清楚人是谁,当下撩袍屈膝跪在地上,抱拳声音嘹亮道:“末将见过统领!”
这副尉在得了这教小孩子的苦逼差事之前,原是京郊校场策风营出来的。这策风营在京城有些名声,倒不是说里头的兵士骁勇善战,而是策风营的兵士尽数都是官家子弟,更有小半出自世家门阀。在太学院读完了营阵策论便按例来这校场上操练两年,其中单打独斗功夫利索的将来就能入宫做二等御前侍卫;排兵布阵脑袋瓜好使的便能直升五品护军参领,沿着四品奉国、三品辅国的顺序做将军。如何能叫人不心动?
这副尉四年前入得策风营,便是里头纨绔子弟的代表。同行的都是如他一般出身的子弟,飞扬跋扈是真,各个却都是有本事的,自小武功头脑超乎常人,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如何能服上头管教?
那时江俨已经是黑骑卫副提举兼太子仪卫队正,得了太子密令去校场操练这一批入营的新兵蛋子。
这策风营尽数是些个热血男儿,连老将军都管束不住,江俨庶民出身如何能行?
偏偏江俨愣是凭着出神入化的武功和冷酷无情的作风,整个兵营无人能打得过他,十数人定下战术声东击西四面围攻都不顶用,各个被江俨打得落花流水,却连他衣角都摸不到。
此后再不服也得憋着,无形中形成了“策风营中不按身家背景,要按拳头论资排辈的”的规矩,这群打小张扬跋扈的官家子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远远见到江俨就夹着尾巴走,得了一个“煞神统领”的名号。
后来营中新兵又知道他一介商人之子,凭着自己的本事中了武举榜眼,愣是在这“贵人遍地走,伯爷不如狗”的天子脚下混出了名堂,更是肃然起敬。
太子殿下的一等侍卫!能御前带刀行走!拿一块腰牌便能时刻出入皇宫!除了太子殿下只跪天子,其他皇亲宗室纵是身份再贵重,也无一人能让他屈膝!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而现今这副尉正是那时入营的一个新兵,当时便是纨绔子弟中的代表,自然也是最先被江俨拿来开刀立威风的那一批。两年出头就混成了一个五品副尉,虽江俨早已卸了统领一职,却仍是四品一等侍卫并黑骑卫副提举,比他官位要高是其一;更何况甫一看到江俨,这副尉当下记起曾经自己刻意生事,被统领一脚踹断肋骨整整两月连大声说话都不能,屁股上还顶着个黑青脚印,趴不能趴坐不能坐的悲惨往事,登时觉得胸口闷疼两股战战。
所以这态度尤其恭敬,行礼的声音尤其响亮,直听得人双耳嗡响——“统领大人,您怎么来了?”
江俨既不答话,也不喊他起来。只把身后的皓儿拉到他身边,盯着那副尉看了好一会儿,沉声道:“练武一事需徐徐图之,不得急于求成。”
那副尉一怔之后点头如捣蒜,当下把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江俨看他识相,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那副尉被盯出一身冷汗,统领都亲手把人牵到自己面前了,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这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他“操练,可以;训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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