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俨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舔了墨想把那小小的猫戏蜻蜓图拓下来。可他从来没学过画画,一连画了好几次,纸上只留下一团乌黑的墨线,只勉强有个猫的形状,那蜻蜓画得完全不像个样。
江俨叹口气,把画坏的纸揉成团塞进袖口,继续翻看这本书了。
翻到那本书最后一页,里面竟夹了一朵花,花已干枯褪色,蕊丝细长,夹在书上像一把小扇子——原来是一朵夜合欢,可惜在书页中夹了多年失了颜色,却不知曾经是怎生的娇艳欲滴。
江俨忍不住把书捧高,鼻尖凑近些许。花早已失了香气,鼻端只有经久不散的淡淡墨香。江俨也不气馁,指尖轻轻触了那朵残花一下,小心翼翼合上,换了一本继续翻。
他就席地坐在地上,一本一本看着,眸中染上脉脉暖意。
这些……都是她读过的书。
也许曾经某一日,她在书房里逐字逐句地看,偶尔咬着下唇沉思片刻,认认真真写下批注。
兴许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就窝在一张软榻上,和着蝉鸣看书,困了就用书遮着脸打个小盹。
很多人都说公主雍容大雅婉婉有仪,可他知道,她一个人呆的时候最喜欢图懒,一定是躺在软榻上看书的时候居多。
就像兄长从登州花了大价钱带回来的那两只仙女猫,遇到生人的时候端庄典雅,总是扬着下巴十分骄傲的样子;只有在熟悉的地方独自呆着,才会随了心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那两只猫儿温顺好静,没养熟之前心防甚重,遇到生人时既不爱娇,也不怕生,只隔着远远的眸光凉凉地观察着,想要摸摸它们就得在手心捧上一把猫食,蹲在地上耐心地等。直到猫儿确定了来人心中蕴有满满的善意,它们才会凑近些和你亲近。
只有主动对它好的人捧着一颗真心送上前,待那猫儿认真地甄别审视过了,那猫儿才会亲近他两分;对它们越好,它们才越爱娇。
那两只猫儿气性还大,若是哪日被主人不小心踩了下尾巴尖,就能好几天不跟你亲近。——被人伤害了就缩回壳子里,这点也跟她一模一样。
江俨心头像被那猫儿软绵绵的肉垫挠了两爪子,心尖一片酥麻暖软,似一汪沉有万千心事的深潭被它轻巧踏碎,化成了一汪香甜暖软粘稠的黄澄澄的糖稀;又像心有阴翳时忽见日光倾洒,心间欢畅无法与人说。
察觉到自己竟然拿一只畜牲与公主相比,江俨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连忙止了这大不敬的思绪。
不一会儿,听到书房门外有脚步声远远行来,江俨一怔,心头霎时升起几分期待。可侧耳又细细听了下,视线便转回书上不再理会。
不是她……她的脚步声十分轻巧,每一步的间歇都是一样的,仿佛从水面掠过的燕般步步生莲,婉婉仪态早已刻在了骨子里;而来人脚步略有拖沓,步点子也踩得不是那么准,自然不会是她。
江俨垂了眼,以为不过是个过路人。却听来人停住脚步,“吱呀”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娘亲,你在不在?”清清脆脆的小孩音。
江俨不由停下手中翻书页的动作。
“娘亲,你在里面吗?”小世子又唤了一声,没听到人回答,关了书房门蹦蹦跳跳地走了。
江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不禁有些脸热,明明自己是在做整理书籍的正经事,却偏偏生出一点作贼心虚的怪异感。
江俨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容微苦。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凡遇上与她有关的事,自己竟染上了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是男女主五年隔阂一点点破冰的过程。两人五年间极少见面,男主有十分隐晦的自卑和从不诉之于口的深情,因为不想女主委屈才回来,但心底也有近乡情怯;女主心存芥蒂五年,心有期许又自我克制,要把压在心底的感情一点点解封。
这久别重逢的感情有点复杂,于是选择让离开五年的江俨一点点增加存在感。
明天对徐家第二波打脸。
☆、落地驸马(捉虫)
宫里一派祥和,公主府里头却是乱糟糟的不成样子。徐老夫人病怏怏地窝在塌上,额头蒙着一张半湿半干的软帕,双眼无神地盯着头顶。
她头顶是楠木漆金的大床,镂空的雕花十分精致,内外四角的八根床柱精雕细刻着团纹牡丹,漂亮得挪不开眼。
这是公主刚嫁入徐家时孝敬她的,听几个进过宫的老姐妹说这漆金楠木雕花床比宫里的娘娘用得也差不离,小梁氏每次一来她的卧房说话都要眼巴巴盯着看好一会儿。
老夫人浑浑噩噩想了一通,头疼得快要炸掉了。她正想叫赵姑姑进来问问徐肃的伤治得怎么样了,便听到院子外吵吵嚷嚷的,似乎有好多男的女的在吵架。老夫人面上惊疑不定,连忙侧过头去听院子外的动静。
——“徐陈氏,你给我出来!放开我!谁敢拦我!”
——“你个老虔婆坐了徐家这么多年的家主!瞧你做得这是什么龌蹉事!这二十年来老娘一家子没分得你们半分好处,凭什么要被你们牵扯!”
——“滚开!哪个小贱人敢拦着老娘!都给我滚开!”
……
徐老夫人听了几句,骂了一声“夭寿哟”,便听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朝着她的卧室来了。她赶紧披了外衣坐起身,起得猛了下床时候一个趔趄就跌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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