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可他现在明明和人并无二致。”
——哪怕再像人的鬼物,无论它怎样的描摹伪装,和人终究是有所区别,可路弥远不管从模样还是行为来看,都和人毫无区别。
司君齐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她。老人心头一震,顿时反应了过来,她瞳孔惊缩,掌中鬼头拐杖在地上猛地一磕,喝道:“——司君齐,你可知错!”
“学生知错,这也是无能学生今日来拜访您的目的。”
司君齐缓缓俯身,对虞守庭郑重长拜。
“正如您所猜想的那样,如今的路弥远之所以是路弥远,是因为他想当‘路弥远’,成人或是化鬼,全都在他一念之间。倘若他哪一天不想当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守庭,我希望您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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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弥远。”虞守庭喊出了少年的名字。
路弥远并没有理会老人,他表情淡漠地抬起了手,鬼气似水般温顺地从他的手背、腕肘、胳膊流淌而下,落地后又重新聚拢在一起,并盘旋交错向上,织成它们所臣服的君王的衣袍。
虞守庭持着雷光,一步步朝着他走去,在两人还有数步距离时,路弥远终于开口了。
“您该和他们一起上去了。”他道。
路弥远的嗓音本来就温软,又带一点少年人特有的鼻音,平时听起来十分无害可亲,然而当他又放轻了三分音调后,却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吾还不能上去,祸端尚未解决。”虞守庭道。
“祸端?”路弥远瞥了一眼脚下,“江仙师身上的鬼气我都取走了,如今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守庭想将他带上去埋葬自便即是。还是说……”
墨色眼瞳转向来人,路弥远笑了一下,“您觉得我才是那个‘祸端’?”
他的确是个非常能忍耐的孩子,虞翠之想。
周围的鬼气比墨更浓,比雪更冷,划过肌肤时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若鬼气真有意识,那它此刻应该已经是暴怒到无以复加的形状。
但路弥远竟然仍保持着“路弥远”。没有将江夙戮尸得千疮百孔,没有冲出去将神州闹得天翻地覆,甚至谈吐依旧克制守礼,就好像他将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转嫁给了鬼气,只给自己留了一副乖巧懂事的皮囊。
“吾所说的祸端是它。”虞翠之一挥手,电光所及之处,鬼气纷纷忌惮地避让开去,“该上去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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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з」∠)_掀了一下小路的底(小路:?)
第168章 乘人危(五)
路弥远面无表情:“我上去做什么呢,守庭。”
虞守庭道:“归庭,上课,修习,这就是你应该做的事。”
路弥远看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漠然地弯了弯唇角:“可晚辈是为了他才来天贤庭的。”
“你为了谁而来,都与吾无关,只要入了庭门,就是我天贤庭的学生,就要守我天贤庭的规矩。”虞守庭又往前了一步,“你的事情,司君齐都对吾说过,他说你很危险,所以这一年来吾一直都在观察你,一旦你行差踏错,吾会亲手祓除你。”
“晚辈多谢守庭手下留情。”路弥远语气淡淡的,对这样的安排毫不意外,“想必掌教也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答应师叔一定要救我吧。”
“他救你,是他为掌教为师者的责任;他防你,也是他为掌教为师者的责任。两者并不冲突。”虞守庭否定道,“关于你和沈蕴的事,他从未后悔,若时光重来,他依然会答应沈蕴的请求——吾此刻留在这里,也是他的请求。”
路弥远抿起了唇。
“……万事悔亦不可追,这个道理在学生被逐出龙玄时已经明白。”一年前灯火幽绰,司君齐对着虞守庭俯身跪拜,字字恳切,“学生身为执剑使,却对主上刀剑相向,是为不忠;身为沈丹成至交,却违背了对好友的遗言嘱托,是为不义;身为一派掌教,明知应尽早祓除路弥远了结祸患,却将他交托给了天贤庭,是对苍生不仁。学生不忠不义不仁,但始终不悔。此生唯一的希望,就是我的弟子不要重蹈我辈覆辙。”
“所以守庭,我希望您到时候……能助学生一臂之力,帮帮他们。”
“从始至终,他都希望你和沈蕴能够互相扶持,”虞守庭道,“他信任沈蕴,也信任你。”
路弥远沉默了。他低下头,注视着脚边一动不动的江夙。
之前仿如战神一般的男人此刻正静静地躺着,他脸上的那些斑斓黑纹已经褪去,掌心的黑刃也无影无踪,唯有凝固的双眸固执地睁着,无论黑雾怎样拂过也不肯合拢。
许久后,少年重新开口:“您想知道剑圣是怎么死的吗?”
“不必告诉吾。”
尽管虞守庭拒绝,但路弥远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在吞噬鬼气的时候,也能见到鬼物生前的片段记忆。江夙当时已经发现了云丛有鬼隙出现,于是便孤身前来祓斩,这里被祝桃设下了重重幻境,尽管伤不到他,却将他困在了里面。他不断的破除幻境,也不断的陷入幻境,最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晚辈的宗门,丹成峰中。”
破破烂烂的门厅里,一群凡人在喜气洋洋地张罗饭菜,缺了几颗牙的老太婆给他递来了一碗浑浊甜酒,而那个人则放了一张旧凳子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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