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顾乔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他分神地想,要是自己不是文官,他不是皇子,他们二人就在廉州了却此生也好。
唇分时,顾乔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项泽南眼神深邃,声音暗哑:“我们……”
不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一队巡逻的侍卫提着灯笼正往这边来。
顾乔慌乱地想躲,项泽南拉住他,让他背对着外面,轻声道:“别动。”
为首的侍卫看清了人影是三皇子,立即单膝跪地,“属下不知是三殿下在此,冒然打扰,还请殿下恕罪。”
项泽南微微侧身挡住侍卫探究的目光,“今日百官宫宴,理应加强巡防,何罪之有?宴会厅四周的暗处还需多加留意,以防醉酒官员发生意外。”
“是!”
项泽南有心遮掩,那侍卫不敢多看,带了巡逻队伍快步离开了。
顾乔这时被冷风一吹终于清醒过来,他清了清嗓子,调整好情绪,语气恭谨地开口:“殿下,微臣告退了。”
明明刚才那样温顺柔软,转眼又变成这样,项泽南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勾了勾嘴角,“你就这样回宴会厅吗?”
顾乔一顿,双唇还微微肿胀,头发也乱了,官服也歪了,这样回去怎么跟人解释?
“我送你。”
第二天,朝中官员们都知道了小顾大人在宫中贪杯,醉得不省人事,被宫人用马车送回家的。而二皇子那边也得到了三皇子和顾乔在湖边密谈的消息。
元宵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参与人数众多,各省各部主要官员均需到场,作为拾遗的顾乔有幸站在了靠前的位置。
上任第一天,顾乔十分低调,他深知现在自己正站在风口浪尖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掀起波涛,而他背后的三皇子就会承受这个代价。曾经直言不讳敢说敢当的兰台郎站到了谏官的位置上却变得谨慎起来,有些期翼他第一天就烧把火的人不免感到失望。
大朝会之后的政事堂会议他也要参加,一直连轴转到了暮色四合才下朝回家。
此时太升门已经关闭了,必须得从恒阳门出去再绕到朱雀大街才能回欧阳府。
这一片是京城最老的民居,低矮的房屋中间有小巷可以直接穿到朱雀大街上去。顾乔又累又困,想都不想就直接往小巷子走了。
大街上还挂着元宵的花灯,五颜六色地装饰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称得小巷子更加寂静幽暗。
走到深处的时候,顾乔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就在一瞬间,后方传来金属破空的声音,顾乔浑身汗毛直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
“叮” 地一声,金属掉落在地,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房顶上跳下来,跟顾乔身后的黑影纠缠在一起。
顾乔贴着墙根走了几步,看两团黑影在狭窄的巷子中间打斗。很快其中一个人跳上房顶跑了,另一个人想追,回头看了看顾乔又停下了。
“你没事吧?”
顾乔觉得声音有点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啧,” 那人望了望黑影逃跑的方向,略带遗憾地说,“算了,不追了,我先送你回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人的面容,顾乔终于想起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了,“你是那天赶车的侍卫大哥?”
“你还记得我嘛,小顾大人。”
“你是…… 三殿下的侍卫?”
“嗯,” 黑暗中他笑出一口大白牙,“我是三殿下的侍卫长,我叫吴恒。”
顾乔拱手拜道:“多谢吴大哥救命之恩。”
吴恒忙扶住他,“不用谢我,是殿下命我保护你的。”
顾乔有些心虚,幸好光线太暗,吴恒没看到他绯红的耳廓。
两人并排走着,吴恒突然说:“小顾大人,我有个哥哥叫吴永。”
顾乔站住,不敢置信道:“是虞部司的吴永大哥……”
“对,我哥哥是顾大人的徒弟。”
顾乔眼睛里马上蓄满了泪水,“你……”
“我哥哥亡故之后,顾大人曾来过我家,我们都相信顾大人是好人。”
七年前陈金山金矿矿道坍塌,那时矿场还未正式开工,只有一人被埋在里面,那就是顾之微的徒弟吴永。
事故发生十日后,顾之微留下遗书在自家房梁上吊自杀。
顾乔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特别炎热,日光刺眼,天空却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纸。那日是书院休学的日子,他一路跑着赶回家,盼望早点看到许久未见的父亲。
不知为何,家门口围着许多人。有熟识的邻居看到他,眼睛里都流露出同情来,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
十一岁的顾乔,在人群的那一头见到的是父亲的尸体。
两个多月未见的父亲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袍子,鞋子掉了一只,脚上的袜子上有个洞。
顾乔能记起那天的每个细节,后来官府来了人,把父亲的尸体抬走了。再后来,当时的工部侍郎欧阳迟恭将他带回了自己家。
顾之微在遗书中说是因为自己计算失误才导致的矿道坍塌,对于吴永之死负有直接责任,所以他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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