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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哈伊尔!”
    亚伦尖叫一声,仰头看向少年在黑暗中依旧显得洁白安宁的面孔,心脏被莫名的恐惧和绝不应当的喜悦攥紧。
    少年神父低下头来,等他回答。
    医生抬手摸了摸脸上没来得及理的胡茬,摸到了赶路时干裂的伤口。然后他清醒了,后退一步,假装什么也没听到,进了船舱。
    圣战持续了十六年,以三位圣徒的阵亡和无法计数的普通人的牺牲为终结。
    “战争之王”戴维死于圣战第五年。诺伦人假意谈判,戴维和自己的追随者们到达目的地后,诺伦人用填满整个营地的炸弹淹没了他们和全部的诺伦军官,随后用附魔的秘银子弹向废墟持续扫射了整整一刻钟,其中没有一人生还。
    “光荣号角”伊莎贝拉死于圣战第十一年。亚巴顿人在一个冬夜骑着吉安特马渡过结冰的大运河奇袭教会北方城市,掠走了哈利·爱德华兹和黛娜公主。诺伦人赎回了黛娜和她的一双儿女,伊莎贝拉闻讯前去救援,最后和曾孙一同死于陷阱之中。三个月后,黛娜刺杀诺伦女王和哥哥查理一家,同日于王宫自尽,但她和哈利的两个孩子成了诺伦最优先顺位的合法继承人。他们的长子亚伦是战争的头一年出生的,是个坚定的太阳神信徒,因此诺伦率先停战,国内还因此出了不少问题。
    “神前教士”亚撒利亚死于战争结束前一年。伊里斯人第二次挑战万国花园的时候,他绕过伊里斯进入艾登,意图挟持艾登国王,却遭到黑星海人鱼的突袭,被杀于艾登王都临海的悬崖。
    战争结束之后,亚伦去诺伦看望过“亚伦”和“诺玛”,他的哥哥的儿子和女儿。伊莎贝拉的死讯传来后,诺玛将自己的教名改成了伊莎贝拉。“亚伦”和他离开翡翠城的时候一般年纪,看见步入中年的叔叔,已经能冷静地露出得体的微笑说“您和我的父亲长得很像了”。“伊莎贝拉”住在修道院做苦修士,亚伦问她愿不愿意去烈阳城,她说她要留在这里看着母亲和哥哥,尤其是哥哥。如果她的哥哥成为了一名暴君,那么她会用她的母亲杀死祖母的剑砍下哥哥的头。
    离开誓约城后,亚伦去了一趟翡翠城,最后看了一眼久别的故乡,然后启程前往烈阳城,再也没有回到诺伦。
    米哈伊尔因传教和战争的功绩受封为圣徒,亚伦则接过父亲的重担,成为了教会的首席医师。
    又过了五十年,米哈伊尔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经历了两次圣战的圣徒们疲惫不堪,其他新人又有各种各样无伤大雅的缺陷,可教会需要一个更有力、更冷静的领导人。于是,在亚伦从烈阳城的学院退休的那一年,米哈伊尔按照神谕,坐上了教皇的宝座。
    亚伦已经很老了,老到呼吸都成了沉重的负担,战争和气候让他没能成为年轻时以为自己能够成为的、到了八九十岁还能挥刀引针的好医生,现在,他连喝水都需要人喂。而他的教皇依旧和少年时一样年轻,仿佛从未也永不会跨过青年的界限。
    于是那一日终于到来,他的学徒们按照吩咐,早早将他放进了棺材里,只是没合上盖子。他衰弱的听力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大教堂里的管风琴正配合唱诗班高声吟唱《愤怒之日》,因为那是用法术激发的灵魂的乐声。
    米哈伊尔穿着红白金三色的华丽长袍、手持权杖、戴着三重冠冕来了。他看着那双没有瞳孔的、晨星晨雾般的蓝紫色眼睛,嘴唇蠕动着,朝对方微笑。他从咽喉里发出气音: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米哈伊尔撩开他的额发,亲吻他爬满皱纹的额头、眼睛和嘴唇,轻轻地说:
    “睡吧,我的孩子。”
    ——亚伦睁开了眼睛。
    米哈伊尔正在他身边熟睡,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撩起他散落的发丝。他比梦中的米哈伊尔高大一些,头发像雪一样白。
    亚伦轻轻地从他怀中爬出去,穿好内衣、衬衣、马甲、长裤。然后披上外套,慢慢地打开前门,往黑暗的阿梅希斯特森林深处走去。
    睁着眼睛,放任头脑空白,他跟着直觉走到了湖边。
    他站在石块上凝视着戴安娜血湖,感到脚底的石头圆润而冰凉。他就是在这里遇到米迦的。不管在这里为米哈伊尔唱多少支祝福的歌曲,不管在这里和米哈伊尔做多少快乐的事,他都没有办法忘记那个清晨的米迦,以及在十几年后变得比对方还要凄惨的自己。
    但现在,他可以忘记了。
    他轻轻合上眼睛。
    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清晨的森林里连鸟鸣都没有,清冽的风是故乡土地的鼾声。
    他从未如此幸福。
    ——一双大手猛地从他背后伸出,将他从岸边石头上抓了下去,揽入怀中。
    “亚伦。”米哈伊尔的声音自胸腔深处瑟瑟发抖,“你忘了穿鞋。”
    亚伦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寒冷,接着就是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毕竟就算真的跳下去,他也不会淹死。
    然而,就在米哈伊尔恐惧的颤抖之中,亚伦猛地咳嗽了一阵,然后脸上浮现出一层病态的、发黑的红晕,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又深又快地呼吸,不停地呼吸,甚至来不及在米哈伊尔怀中找个合适的位置,一时间除了“呼吸”什么都顾不上了,因为他想活着,至少不能当着米哈伊尔的面断气——他需要呼吸,他需要即便是寒冷到冻住镜湖的空气,而他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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