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取下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子递给他。亚伦知道自己说的太多了,这么久不说话,嗓子很快就哑了,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亚伦喝水的时候,米哈伊尔曲起膝盖,两手托着脸颊,睁开那双长出竖瞳的蓝紫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他心不在焉地把水壶递给米哈伊尔后,后者才认真地开口道: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在我心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如果你依然愧疚,为以前的事情难过,我就去取代太阳神,用至高至上的权柄宽恕你。”
身后焦黑的老梧桐树显得光秃秃的,顶部一侧倔强地伸出了一根孱弱的树枝,最后的小小的叶片刚刚飘落,叶柄处还残留着一抹嫩绿。那绿色迎着夕阳,反射出轻盈透亮的光,好像某位古老的爱德华兹的眼睛。
亚伦擦了擦眼镜,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米哈伊尔急了,刷地转过身,整个人像块巨大的阴影一样笼罩下来。亚伦捏着他的脸颊,说:“你第一次跟我说这话,也是在一棵大树底下。什么树来着……我忘记了!”
米哈伊尔脸红了:“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况且,你还没痊愈呢。”
“能痊愈的早就痊愈了。”亚伦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好米沙,站起来,我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我曾经也是个很好的人。”
米哈伊尔又想争辩一番,但是亚伦已经站起来,高高兴兴地牵起他的手,往庞大的翡翠城废墟走去了。
翡翠城是在阿诺德·加尔文·爱德华兹的时代建立的,不过他本人只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一年。经过将近两百年的翻修扩建,在被“战争之王”戴维纵火焚毁的时候,它已经是个盘踞整个山头的庞然大物了。
亚伦带着米哈伊尔在杂草和乱石之间行走,告诉他这里是城堡的大门,但只有一个门框,连铁闸门都没有,因为翡翠城的领主和领民都是好人;进门左手边就是面包房,翡翠城不强制领民来城堡烤面包,那是免费借给穷苦人家用的,这儿的农民很少,大多种植药材来换钱粮;这里有一堆很高的焦黑石头,米沙,别碰,太脏了,唔,一定有人来过,因为这是城堡前厅,一架据说拥有一万五千根音管的管风琴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我们小时候数过几次,都没数清楚……不管怎么样,废铁也值钱,大概有人拿走去卖掉了,也算是翡翠城对无辜受到牵连的领民的补偿吧。
米哈伊尔左顾右盼,满脸认真,好像他身周的不是野草丛生的断壁残垣,而是亚伦所描述的高大庄严的古老城堡,前方有亚伦的亲人好友和一架金碧辉煌的管风琴等待圣徒光临——烈阳大教堂拥有世界上最高规格的管风琴,在那个时代,翡翠城的大概仅次于它和山上的修道院。事实上,根据教会和诺伦的律法,阿诺德·加尔文·爱德华兹并没有资格打造这么豪华的乐器。
“米沙,米沙,你知道吗?”亚伦放开米哈伊尔的手,爬上堆叠在一起的焦黑巨石,在傍晚温柔的风中闭上眼睛呼吸,“阿诺德祖父那个时代建造的城堡,最底下的地方,除去死牢,还有一间藏宝室,贵族们把最宝贵的财富锁在里头。米哈伊尔,米哈伊尔,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我怎么办呀?”
米哈伊尔仰起头,亚伦正在看他。他的双手交叠在胸前,说:“我要跟着你,我做你的约翰。城堡会倒塌,藏宝室会被掏空,里面的财宝没有腿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你,还会落到别人手上。”
“你不要做约翰。”亚伦的肩膀因笑声而微微发抖,教米哈伊尔也笑了起来,“你这么好,米沙,会有很多很多人跑来跟我说:‘给我约翰的头![2]’”
米哈伊尔撇撇嘴:“谁能把我丢进狮子坑?我走进去,狮子也要俯首屈膝,为我征战。”
“好啊,米沙,你犯了骄傲的罪,父神会惩罚你的。”
“你原谅我就好了,况且,你明明很喜欢我这么说。”
亚伦拍拍手,居高临下地揉了揉米哈伊尔雪白柔软的短发,轻盈地跳下来,带着米哈伊尔继续优哉游哉地闲逛。
他们穿过焦土和杂草,亚伦低头看路,时不时提醒米哈伊尔抬脚。太阳在侧前方热烈地映着整片山坡,在凉爽的秋风里晒得人暖融融的。
从这里已经能望见镜湖了。悬崖底下有不少露出水面、长满青苔的石块,那是靠悬崖这一面的翡翠城城墙。山上还断断续续地留着一部分几乎可以用“朽烂”形容的墙垣,可以清晰地看见翡翠城设计者的矛盾心态:没有大门,但有两层城墙。
亚伦面对米哈伊尔,倒着往前走,一边介绍道:“这是专门培育珍稀药材的房子,那个时候没有玻璃,三楼东南角有一整间水晶宫,用来当温室。后来就有传言说爱德华兹们在土里埋活人养药,所以药效那么好,冬天也能开花……”
米哈伊尔耸了耸鼻尖,亚伦转过身去,睁大了眼睛。
层层叠叠的木头、杂草、墙砖和岩石之间,星星点点地生长着一片淡紫色吐着红芯的花。轻盈的光与影横跨广阔的山崖,寒冷的晚风吹过,它们便在庄严的夕阳中轻轻摇曳起来,和杂草一起发出沙沙的轻响。
亚伦扶了扶眼镜,摘了一朵仔细观察,蹲在地上惊讶地说:“妈的,这不是‘红色米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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