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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指向科斯特罗玛化身的石像,希尔打碎石像的腹腔取出一个结茧的婴孩,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库帕拉睁开眼睛朝他们微笑。他因肤色的缘故最与众不同,所以米哈伊尔第一个朝他笑。米哈伊尔一直天真可爱,彬彬有礼地接下他的木雕,有时候会和他一起用小刀雕刻木头,一边听他讲他的故乡。米哈伊尔四岁的时候出了趟远门,觉醒了影响天象的天赋,回到修道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找他,高兴地说:马修!我可以改变天气啦!现在还不大熟练,伊莎贝拉说多练习就好。等我长大了,我就跟你去诺亚平原,让那里再也没有冲走粮食和小羊的大洪水,也不会再有毒蛇猛兽……
    所有人都为他高兴,赞美米哈伊尔的善良,罗林斯那个亚巴顿野人居然还在胸口画十字架感叹红月帝国的弟兄姐妹们有救了,父神赐下圣徒来拯救他们了。
    他知道米哈伊尔是异端神的孩子,是注定要被献祭给父神的容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更低贱的东西。安娜从红月帝国回来,成日饮酒作乐以逃避恐惧,差点被乔纳森禁足在修道院。一天晚上她乘着血一般的月光跳上他的阳台,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浓重的酒气之中,他看见了他烽烟四起、尸骸遍地的故乡,巨大的机器冒着滚滚浓烟碾过黑色的人群。
    年幼的女儿被砍下手脚丢在不愿做奴隶的父亲面前,十八岁的少年瘦骨嶙峋、肚皮鼓起,佝偻着脊背掉进黑深的矿井里;捕鱼船和海洋互相张嘴,人们浑身浮肿起皱,活着腐烂;劳工在无数的矿山里外劳动,每天有累死、摔死、被烟尘窒息的尸体,另一部分活尸把他们推走;他儿时向往的安南河畔的丰饶之地遍布种植园,大麦、小麦、玉米、香蕉、菠萝、烟草,数量和种类繁多,种植园之外则有无数居民日夜不停地割断野生橡胶来交换妻女,每一个劳动者都饥肠辘辘、伤痕累累,在安娜回溯的历史中抬起发黄的麻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让米哈伊尔第一眼看着微笑的黑色,最廉价的奴隶的颜色。他的亲族们是诺伦人和伊里斯人的奴隶,他是太阳神教会的奴隶,他们和猪羊同寝同食,死后丢进遥远的深不见底的坑洞,等着垃圾堆满后填上防疫草药焚烧,草药配方还是阿诺德·爱德华兹在第二圣战时期的发明。
    他去找了伊莎贝拉,和她大吵一架。她和命令悬崖生出道路那时相比几乎毫无改变,对他也依然像母亲或姐姐那样温和、耐心。他问为什么我的家人们要遭受那些,我呢?伊莎贝拉和蔼地说,马修,你当然不一样,你是我们的弟兄,是父神的孩子。马修继续问为什么我的家人们要遭受那些?伊莎贝拉说因为他们不信神,他们愚昧无知、自甘堕落,和你不一样。马修说可是你不教导他们不给他们施洗他们怎么有机会和我一样?
    于是伊莎贝拉,世上最纯洁善良、心狠手辣的女人,像他八岁时那样取出鞭子打了他一顿,将他踹下楼梯,拍拍手昂着脑袋走了。过了些日子茉莉屏退了诺亚平原的大洪水,以米哈伊尔的名义。比起施舍那更像嘲讽或者警告,教会从一开始就能拯救他的故乡,就像那一个月结束时伊莎贝拉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把他踢下去,他绝望地朝母亲游去,翻腾的水流冲走她的尸体。
    马修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哭了这么久还是能有这么多水从他的眼睛鼻腔和咽喉里汩汩流出,有时候他觉得那其实是他的血,否则他怎么会如此窒息、痛苦、头晕目眩?
    许久,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男人木然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没有减少一滴蜡油的烛台,佝偻着脊背,继续像个饿鬼幽灵那样往前游荡。
    这是修道院乃至世界上最漫长宏伟的长廊。从正门开始,一段段风格迥异的笔直长廊由一道道随时准备落下封门巨石困敌的石门连接,像一根华丽的空管穿过光辉穹顶和神意钟楼的底层直贯圣堂。
    万镜长廊之后是“哀歌”,两侧的建筑在万镜长廊尽头戛然而止。“哀歌”和接下来的全程都建立在一处深渊般的山涧上,四面八方涌来漆黑冰冷的水流的咆哮。
    “哀歌”地上铺着厚重的绣花地毯,两侧墙上有着高且尖的十字彩窗,彩色玻璃之间是一幅幅历代圣徒和各类神迹的画像。马修走到中途,忽然擎着烛台转过身去,被一幅画吸引了目光。
    画框里是两位男性的全身像。身量高大的中年男子身穿长袍,闭眼微笑,一绺白发从额头散落;他的肩衣上压着一个宝石装饰的太阳十字架,右手抱着一本厚重的书册,一双深红色布鞋在白袍下伸出足尖。他身边是个矮一些的白发红眼的美少年,发际有个发旋,叫那一处短发乱糟糟的。
    少年右手持软剑,左臂上缠着一条铜蛇,蛇的脑袋就是他右手握住的剑柄。他脚蹬猎靴,神色警觉,与中年人展现出的温和截然不同。
    “神典”西希家,以及他的儿子,“铜蛇”亚伦。
    马修来过万镜长廊许多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他们的神情变得生动了一些,以至于叫他如芒在背、反射性地在黑暗中回身。
    他与铜蛇对视许久,收回目光,缓缓向长廊尽头望去。
    最后一段长廊没有名字,地面是毫无缝隙的白玉铺成,宝石点缀,黄金勒脚;两侧是连续高大的拱券,圣山之巅的寒风肆意呼啸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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