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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内富商云集,因此光是教堂就有三座:市中心的胜利大教堂供一般市民礼拜,非富即贵之人出入于喷泉区的百花教堂;红月教堂则坐落于紧靠港口、沿着海岸线铺开的贫民区边缘,打着人人平等的旗号供不好意思和光鲜亮丽的市民们站在一起的穷人做礼拜,——也从没有红月人去过就是了。
    1500年的圣灵降临节是五月十二日,一个星期天。百花教堂的神职人员们穿着红色礼服,从凌晨就开始忙碌:先是主持了晨祷,然后跟着雅兰堡市政府的花车去街上巡游、向难得涌上大街的穷人们抛掷面包和干酪,又赶回教堂主持上午礼拜。黑衣修女们也列着整齐的队伍从山上的修道院下来,暮春初夏的海风吹起她们的黑袍和头巾,显出婀娜美好的身姿。
    教堂附近的餐馆丝毫没有对节期期间不可做工之教导的羞愧,赚得盆满钵满;等着下一轮布施的流浪汉们三三两两地挤在教堂前的广场上争抢报纸包好的卷饼和三明治,没有卫兵驱赶他们,因为卷饼和三明治就是卫兵负责发放的,数量稀少,大部分人还是只能喝粥。
    下午礼拜开始前半小时,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堂,跟着从早唱到现在仿佛不知疲倦但实际上已经换了两轮的唱诗班唱圣歌。
    马丁夫人提着裙角挤进来的时候,人们正在唱怀特公国的著名乐师约翰·亨德尔谱写的《圣山征服之歌》[1]:
    “吾生获真义,罪孽自身还;
    圣洁之城啊,举世皆赞颂。
    夙愿得所偿,赐我得圣土;
    圣子降临时——”
    亚伦·爱德华兹站在人群中,微微垂首,双手交握于胸前,虔诚、沙哑、低沉的嗓音汇入了善男信女的洪流。
    原本打定主意要去布朗兹尼的亚伦为什么还是来了莱茵,这是一个尴尬的故事。
    一年前,他和坎迪·凯恩分别后找到了一处城镇,抢了修道院的钱和马往布朗兹尼行去,很快就到了密特拉王朝边境的巴兰城。他伪装成伊里斯来游历的傻逼贵族少爷,谎称是某某执事的远房亲戚,由于相貌不错、衣着端庄,对方居然认了下来,留他住宿;他在城中一掷千金,今天参观这个遗址,明天去教堂捐钱,后天又亲切慰问全家只有一条薄被的农民,大后天则穿上加钱赶制的簇新礼服去参加一位千夫长的家宴,人人都晓得这位少爷人傻钱多,此行是想找关系通过边境,去布朗兹尼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蔷薇公主雪诺·怀特。
    伊里斯人就这臭毛病,见到美女走不动道,表面上嫌弃野性难驯的美女失德,心里其实已经跟人约会数次走向旅店了。
    他在巴兰城待了两周才终于得到了通行许可,被他治好的主教钦定那天请他赴宴的千夫长护送他去边境,还挤眉弄眼地祝他搞定雪诺那个娘们儿,别叫她继续在教会丢人了。
    临行前的晚上,为了庆祝主教痊愈,教会驻军封锁了广场,教堂大门一关,火炉一点,大家其乐融融地在十字架下开起了舞会,亚伦都为他们感到羞耻。
    原本宴会应当顺利举行,亚伦也会安分守己地去追求他的蔷薇骑士。但在午夜十二点时,仿佛一个微妙的魔法生效,当地的一名富商为主教献上了一幅来自齐格弗里德联邦的油画。
    那是一幅描绘米哈伊尔·库帕拉在齐格弗里德联邦的“黎明之战”中一剑斩落伊万三世脑袋场景的油画。步入中年的暴君坐在王座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少年骑士一手捉住他的王冠和头发,一手挥剑斩下。暴君浅蓝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和不屑,十六岁的米哈伊尔眉目低垂,好似忏悔,又像是害怕。
    ——现实中,下一刻他就迈开步子穿过王宫,走上城墙,高高举起那颗头颅,所有人都向他下跪。
    油画的构图和光影具有十分鲜明的联邦特色,中年暴君灰发蓝眼,少年骑士却不像在传统的宗教画中那样浑身每一寸都纯洁发光,而是同样的晦暗,全身笼罩在层层叠叠的天鹅绒帐幕投下的阴影中。暴君衣摆上的暗纹都被刻画清晰,王冠在骑士那被盔甲包覆的手中珠光璀璨;钣金甲的秘银质感呼之欲出,少年伸出足尖来悄悄撇开斗篷一角免得叫它沾染血腥。但是,米哈伊尔的脸上沾了三滴污渍般的血,不知为何给他的神情平添两分哀伤,仿佛他斩落的是父亲或主君的头颅。
    亚伦盯着它看了五分钟,将镶金嵌银的酒杯塞给一名修女,推开人群爬到架子上,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柳叶刀将画布沿着画框割下卷起,收进了一个装红宝石权杖的礼盒里。他转过身去,胸针链和眼镜链一起荡漾着光;所有入都在看着他,就像黎明之战中的联邦人看着米哈伊尔,主教举着红酒杯任酒液血一般沿着胡子往衣领流淌。
    下一刻亚伦就切切实实地抹开了他的脖子。伊里斯来的贵族少爷短促地呼了一口气,挑挑眉毛,又杀了三人,要求剩下的人老老实实坐在长桌边上,自己去换了双新手套。人们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怒了这个疯狂的魔鬼,但他只是哼唱着圣歌——正是今日这首《圣山征服之歌》——找了一口大箱子,在宾客们献给主教的礼物中挑挑拣拣一阵,走出门去,要走骑兵队最好的两匹马,往南边狂奔而去。
    教堂的大门敞开着,仲春稍显寒冷的夜风带着花和泥土的味道,轻轻拂动烛光。宾客们就那么坐在桌边看着彬彬有礼、衣着华贵的爱德华兹少爷昂首阔步策马离开,那个伊里斯人看起来那么风度翩翩、意气风发,好像真是要带着这点寒酸的聘礼去迎娶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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