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挑拣着抱怨,阿诺德倒也听得懂,但他没必要代教会那成千上万德高望重的拉比们给米哈伊尔上课,因此只是一边跟他往多洛塔城门走,一边敷衍道:“我又不懂这个。也许是为了震慑当地人,叫他们少些反抗,少点伤亡。”
“是这样吗?”米哈伊尔咕哝了一句,对他的态度有点不满,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被一支乐队吸引了。昨天他就在多洛塔遇到过那群从齐格弗里德联邦逃过来的乐师,还是他说情才叫卫队放了他们一马,允许他们留宿城中。这会儿,他远远地瞧见他们带着沉重的乐器盒往城中走去。等两人过了检查、他拿到一顶白色软帽,那支乐队已经唱了起来: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阿诺德叫他去中央公园等着。他回过神来,有些委屈,但毕竟自己刚做错了事,总不好继续抱怨。阿诺德说:“不是不信任您,可这种生意多多少少沾点,您知道到的,不好。要是他们认出您来,一定会以为是被我举报了。那些人一旦逃跑,我就再也找不着了。”
小提琴手仰起头来,激情高歌:“……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好吧。”米哈伊尔认真地看着他,“您要是遇到了麻烦,就喊我的名字。哪怕在多洛塔的另一头我也能听见,我会留意的。”
阿诺德心里苦笑一下,倒没表现出来,感谢了他的好意,就往一条巷子里钻去。
米哈伊尔两手空空,身上的金币都是教会的铸币,不敢乱花,就慢吞吞地贴着路边摊和沿街小店的阴影往中央公园走,偶尔还有人抱怨大块头把自己挤到大太阳底下去啦。昨天他用一个太阳金币换了一堆各种各样的银币,和阿诺德给的那些钱币一起放进小盒子里准备带回烈阳城,不知道为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却翻出盒子又抓了两个银币塞进口袋,这会儿买了杯饮料,卖水的老妇人找不出零钱,他就在她的旧纸盒里挑了两枚不一样的铜币,道了谢,去中央公园找了个地方喝柠檬水。
水还算凉,老实的女主人加了很多蜂蜜,天气这么热,显得太甜了。米哈伊尔百无聊赖地想着医生家里的柠檬水,还有新鲜花瓣和薄荷叶,凉快清爽得给人一杯水下去连医生多变的情绪都能被浇熄的错觉。他无所事事地听了会儿音乐,又掏出银币和铜币来看,心里想着盒子里的那些奥利司金币、苏勒德斯金币、联邦金币和蒂娜丽丝银币、斯力克银币。罗林斯当他是不应当有好奇心的同伴,阿诺德当他是被严格管束的好奇宝宝,他都不喜欢。
大人总是这样假惺惺地顾及孩子的脸面。米哈伊尔看着那个吹长笛的女孩,往杯子里吐了一长串泡泡,漂亮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乐队的曲子换了两轮。大热天的,乐队站在树荫底下,路上的人不多,除了悄悄弹金币玩的米哈伊尔,没什么人打赏,倒是有一群小青年欺负他们是外乡人,想叫他们换个地方,把树荫腾出来。一帮人差点打起来,米哈伊尔咕哝一声,眨眨眼睛,从不远处抓来一片云。
中央公园刚凉下来没多久,阿诺德就到了。
那只包旧牛皮的木头药箱两侧有金属环,医生拿一根皮带扣住,将它斜挎在肩头,一路都是如此。他的笑容真诚了一些,皮带在肩上留下深深的勒痕,想来收获颇丰。
阿诺德远远朝米哈伊尔打了招呼,走近前来,说:
“让您久等了。就在公园边上,‘金獾’酒馆,提供冰块,也许没那么凉快,不过聊胜于无。——抱歉,我该让您先进去等的。这几天外面很热。”
“没事,我喜欢太阳。”米哈伊尔看了一眼那支还在表演的乐队,站起身来。
餐馆是幢不大的单层木屋,没铺天花板,陡峭的双坡屋面内侧,裸露的木框架上吊下来几盏灯,烧的还是较为昂贵的精油蜡烛。窗户不大,屋内阴凉,木质桌椅上有一层圆滑的油光。米哈伊尔跟着阿诺德在一个外边有树遮挡的窗口坐下,矜持又好奇地东张西望。
店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用餐了。阿诺德告诉他,波托西就这德性,以往偶尔过几个需要禁食一两天的节日,大家还会老实遵守一下,现在要四十九天,富人每天吃五花八门的斋饭都受不了,靠修道院和政府救济的穷人哪还能活,更不要说那些干体力活的农民和工人——后者中的大多数本来就是因为吃不饱饭才进城来的,谁管你禁食期不让吃这个不让吃那个。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把能吃的东西都塞进嘴里,等你们几个圣徒走了,市长一家还要征用市政厅的房子开舞会呢。
米哈伊尔捉摸不透阿诺德究竟是对教会还是市长不满,但还是托着脸颊,高兴地听着,偶尔问几个无聊甚至冒犯的问题,也能得到回答。
乐队的歌声传了进来。这群人是逃亡路上聚起来的,乐器五花八门,鼓手和小提琴手配合默契,口琴和长笛不合群,水平还可以;一对双胞胎在操作轮式里拉琴,用双管芦笛的小男孩紧张得老是出错;手风琴一直在偷懒,唱歌的小伙子和小姑娘倒是声音嘹亮、饱含深情。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
这是第三轮《喀秋莎》了。米哈伊尔喜欢这个,今年在联邦那儿头一回听到的时候就喜欢,不是为了那位姑娘,但他常被人称为“光明的太阳”。罗林斯叫人把为他拉手风琴的老人请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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