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更小声:“他们也许能听见的,不要这么失礼。圣徒们可是……呃。”
说到一半,他就察觉到了米哈伊尔的目光。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相当具有迷惑性,但少年骑士的面部表情不受控制,甚至流露出一丝难过。阿诺德有点愧疚心虚,干咳一声,主动朝他走去,点点头:“那就麻烦您了,殿下。”
“不麻烦!”米哈伊尔高兴地说,“叫我米沙就好。”
“……这可不行。”阿诺德心里叹气,只想赶紧溜回诊所,把修道院的伤员都留给他可怜的朋友捷列金,“罗林斯阁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才是首席!”米哈伊尔气冲冲地说完,立刻在胸口画了一个太阳十字忏悔自己的傲慢。阿诺德安慰他说:“不要紧,年轻人骄傲点是正常的。何况您值得这份荣耀。”
米哈伊尔挠挠头笑了笑,挺直了腰板,和门房交代并拒绝了随行人员后,带着阿诺德和凯瑟琳往山下走去。
契切林夫妇和奥尔加·契切林就在山脚下,显然是焦急不已,收到了修道院的通知后又不敢上山,准备天一亮就去接凯瑟琳回家。凯瑟琳吓了一跳,渐渐想起自己的行为实在很不好,转身趴在阿诺德肩膀上装睡,却被他在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抬起头,阿诺德将她放在地上,自己也半跪下,难得严厉地看着她:“做错了事就该反省道歉,接受了别人的帮助也应当及时道谢。这种品质不属于教会,属于你自己,你总不想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教会吧?你已经十二岁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凯瑟琳。”
“对不起。”凯瑟琳愣了一下,立刻也严肃地说,“谢谢你,阿诺德。”
她努力仰起头,拎起裙角朝米哈伊尔行礼,认真地说:“感谢您的仁慈和善良,库帕拉殿下,为我先前的无礼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
“没关系。”米哈伊尔笑着回答,那头色泽浅淡的短发和斗篷的金丝银线在月光下隐隐反光,“祝您健康,契切林小姐。——我回避一下,别告诉别人!”
说着斗篷一翻,跳进大道旁的树丛里躲了起来。阿诺德僵硬了一瞬,牵着凯瑟琳的手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送走了又哭又笑的契切林一家和护送他们的警察,阿诺德拎着药箱叹了口气,依然没发现米哈伊尔躲在哪里,就自顾自往自己的小诊所走去。
今晚月色不错,街道不算太黑,可奇迹诊所差不多在查莱克的另一头,他都有点想回修道院睡了。只是一想到罗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森林里回来,搞不好还会找到什么“线索”然后半夜一盆冷水把他泼醒拖进审讯室,阿诺德就下定决心,走也要走回诊所。
……就是装病不太好办。放在平时,卡嘉会配合自己,还能一起偷懒,可圣徒们来了,罗林斯固然会起疑心,米哈伊尔也必然会好心地来探病,甚至亲自给他主持一场小型弥撒然后现场制造圣水喂他喝下也不是不可能。
契切林一家刚走远,米哈伊尔就跟了上来。看神情仿佛的确是庄重地在护送一位医生回家,但他微微抬起的下巴、没有瞳仁的眼睛、洁净厚重的斗篷、笔挺端庄的站姿让他看起来更像教皇出巡,只是那头金发上少了一顶镶满珠宝的三重冠冕,他腰间的白色佩剑倒或许比权杖更威严美丽。
秘银是教会独有的奇异金属,随着锻造成型工艺的不同,会展现出诸多不同的优良品质。米哈伊尔跟着阿诺德走在路上,那身盔甲只偶尔会发出些低沉的响动。但阿诺德还是忍不住了:
“库帕拉殿下,劳烦您脚步放轻点,这会儿人们都在睡觉呢。当然,您要是希望有人探出窗外尖叫一声,然后整座城的市民都来迎接您的话……”
“对不起!”米哈伊尔惊恐地收住了脚步。他是大多数人讨厌的那种人,只要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做好,甚至最好。少年轻手轻脚地跟在阿诺德身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需要我帮您提箱子吗?”
米哈伊尔一开口,少年清亮的嗓音叫他仪态上的威严荡然无存。阿诺德斜过眼去悄悄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米哈伊尔转移话题道:
“爱德华兹医生,伊森和贝托的伤势怎么样?他们都有断裂的骨头,希望以后不要留下什么隐患才好。”
“……东方有句古话,‘骨头的痊愈需要一百天’。”阿诺德回过神来,不再看他,老实往前走,“这段时间里好好养病,不要进行战斗或者干重活,骨头才能长好。否则老了之后伤口会叫人想死。”
“东方?”米哈伊尔歪了歪脑袋,“联邦东部擅长医疗吗?我还没有去过。东部是马修在负责,如果情况不好,伊桑会去帮忙。”
“‘天主之剑’马修阁下和‘神前教士’伊桑阁下?——唔,不用放在心上,殿下。只是一个传说,行行好。”阿诺德耸耸肩,“总得给我们平民百姓留点娱乐空间。”
“我知道了,是地上天国的故事!”米哈伊尔一点也不在意,“以后要是有机会,请给我讲讲吧。我想了解一下,罗林斯他们总是不让我听,说是会影响信心。可是真正虔诚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故事就堕落呢?”
“您是头一个这么说的。”阿诺德稍显沙哑的嗓音显出一种和他的相貌不太相符的温和,在夜色里带着点微妙的引诱,“好吧,您随时可以来,只要罗林斯阁下不阻拦,我的荣幸。只是——您不担忧您的两位同伴吗?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得继续上路,去为太阳神的羊群做弥撒的。那位棕色头发的伊森先生,抱歉,我不知道他姓什么,膝盖伤得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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